“叮铃铃——”
老式的旧火车站还保持着发车前用手摇铃的习惯,刺耳的铃声穿过嘈杂的人群。
站台上的人四散离开,周溯却不舍得看向这辆开往哈城的火车。
那本该是他的目的地。
锈迹斑斑的铁轨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周溯调整着索尼相机的焦距,试图通过影像留下那辆即将驶往哈城的绿皮火车的最后光影。
他屏住呼吸食指悬在快门上,就在这时,一抹灰蓝色的身影突然闯入取景框的右下角。
他下意识按下快门,随即赶到左肩被重重一撞。
“唔——”
火车汽笛声恰好在此刻拉响,淹没了女生的轻呼。
周溯踉跄一步,相机却稳稳举在眼前,透过取景器看清了她的模样。
巴掌大的鹅蛋脸、五官并不浓烈,是典型的古典长相,低垂的眉眼极具辨识度。
像是博物里挂在玻璃罩中的那副雪中空折一支梅的仕女图,独有一份的文秀气质。
“不好意思,对不起。”女生低着头匆匆道歉,声音细弱蚊呐,带着些许哭腔。
没等周溯回应,她已经快步消失在人群中,灰蓝色裙摆像一片被吹散的云。
周溯愣在原地,相机还举在眼前,取景器里空空如也,随后,他准备追上前去。
“哥!包找到了吗?”周洄叫住四处张望、步履匆匆的周溯。
周溯几步走到他妹面前,机械的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只粉色的小卡包,丢给进她怀里,道:“下次坐车注意点,别乱丢东西。”
眼睛却仍在搜索那个灰蓝色的身影,站台上人群渐散,只有几个清洁工在打扫垃圾。
周洄凑过来,顺着他的视线张望:“哥你也丢东西了?看什么呢?”
这一问让周溯不知道怎么回答,刚刚他丢了什么东西吗?
“大概这么高,穿个蓝裙子,蓝裙子有点脏的感觉,眼睛特别漂亮,就是。”周溯比划着刚刚遇见的女孩大概到他肩膀上面一点点,“就是她哭了。”
提起陈亦可哭了,他也有些难过。
明明他们还不认识对方。
周洄不住的点头,附和着他的话。
心下暗忖,灰蓝色的裙子说成蓝裙子有点脏,也是挺抽象的。
“我刚刚好像看见了,不过,已经走远了。”
周溯听了这话,心也凉了半截,本来也就是过路人,匆匆一瞥。
自己傻乎乎的搁这儿找,怪丢人的。
他拿起周洄面前的大包小裹,领着妹妹回家了。
自从中考结束,周爸、周妈就嫌弃这对龙凤胎兄妹在家待着太烦人,两张火车票就送去了乡下他爷奶家。
明天就要开学了,这两人才不情不愿回家,不然就快把他爷奶家的后山给霍霍完了。
两人刚踏出火车站,扑面的风裹挟着尾气和烟味席卷而来。
白桦树的枝叶尚未泛黄,候鸟们也还没全部南飞,哈城的冬天来的早,十月底就该供暖了。
这会儿天气不冷不热,T恤加衬衣穿着刚刚好。
车站门口的东面是客运中心,新旧的大小中巴车都停在里头,车上挂着个纸牌子写着从哪里开往哪里,和车牌上写着的几路公交车没关系,不少人都容易坐错。
周溯带着妹妹,自然不会省这么点钱去挤公交。
上前便和在抽烟的司机师傅攀谈起来,毕竟他们的出租车也不打表,交流时要说家乡话,他说30,你说20,最后省5块,25就能走。
他坐在副驾驶,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带着浓厚东北乡音的司机絮叨着,后排的周洄打开车窗呼吸着流动的空气,会让她舒服些。
刚到单元门楼下,二楼赵青岚家就传来一阵哭声,像是要把天都给嚎出一道口子来才罢休。
周溯有些心烦,一个个今天都怎么了?
都要哭。
他闷着自己,专心把行李都搬回三楼的家。
可周洄好信儿,看着周溯把行李归置好后,递了杯水上前,眨巴着眼。
“哥,我去看看,一会就回来。”
也不等她哥开口同意,脚底板和抹了油似的,人都跑没影了。
周溯只好听着楼下的哭闹声,一个人将家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
不是他忍耐力好,而是,昨天赵青岚就在群里说了,他表妹要来家里住一段时间。
赵青岚他表姑家里闹离婚,这女孩没处去,就送他们家来了,今天他表姑就要回江州。
想来赵青岚的表妹心里该是不好受的,哭一哭也许能好点。
跪着擦完最后一遍地板,周溯撑了撑腰,将手中墩地的毛巾狠狠摔在地上。
发泄着莫名出现的懊恼,然后再弯腰捡起毛巾,洗干净,晾在衣架上。
顺便去浴室冲了个澡,老旧的花洒早就被水垢堵住出水口,喷出的水柱也淅淅沥沥的,一寸寸的打湿他的肌肤,凉意逐渐让他恢复清明。
周溯换上干净的睡衣,拿起毛巾随手揉着湿发,趿拉着黑色的塑胶拖鞋回到卧室拿起相机。
身子躺在床上却将头伸长出去,免得弄湿床单。
镜头里只能看见一晃而过灰蓝色影子,明明周溯拍的是即将行驶的火车啊!
到头来,火车没拍成,她也没拍到,都是遗憾。
——“哥!”
正当他出神之际,周洄扑到他身边。
周溯手忙脚乱锁上相机屏幕,不想让她看见。
周洄双手抱胸“切”了一声:“不给我看,我还不看呢!”
“每次我进你卧室,你都让我敲门,怎么你进我卧室就不用敲门?”周溯说着就坐起身将相机放到抽屉里。
“你以为就你看见了大美女啊?我也看见了,我跟你说,赵青岚的那个表妹真好看啊,叫什么,陈亦可。
她妈妈给她这名字取得好,可人啊!”
周洄得亏生在新时代,要是在早些年,估计得被判流氓罪。
“我求你,有点文化吧!别当着人家的面说这种话,在人心上扎刀子。不知者无罪,没错,但你不能太不知者了!”
周溯是真想让妹妹多读点书,一肚子酒囊饭袋,一滴墨水都没有。
“本来就是啊?可人!还不是夸呢?”周洄不以为然道。
“亦可的名字取自‘有亦可无亦然’,它的意思是随遇而安,不执着于结果。
你忘了,赵青岚说过,他表姑就是因为之前怀了一个死胎没生下来,过于悲痛,才着急又生的。
她的名字就是她爹妈最大的谎言。
而且‘亦可’,就是‘也可以’的意思,从头到尾就是另一个孩子的替代,这爹妈是真狠心。”
周洄听着她哥的解释,脸上是说不出的心疼。
他们家里,周洄是小公主,谁也不能欺负她,自小养成大大咧咧的豪爽性子,这也就导致她有时做事说话有些没轻没重。
“哥,我决定了,开学,我要和亦可做同桌,我陪着她,绝对不让她为这些烦心事而难过。”
周洄猛地抓着他哥的肩膀,一脸严肃。
“老妹,你下手轻点,别给陈亦可玩废了。”
接着便让她滚出房间,不到吃饭的时候,别来房间烦他。
周洄“哒哒哒”又跑到楼下找陈亦可去了。
晚上她发了条微x给周溯:亦可的房间香香的,她陶醉了,晚上就在赵家睡。
周溯有亿点无语,回到:未成年人禁止饮酒。
周爸周妈和以往一样彻夜守在澡堂子里,等生意上门。
夜深了,风吹进屋里,还有些凉,周溯索性就关上纱窗,棱形纹的老旧玻璃窗,不能完全透光,只是隐隐约约看见外头路灯散发着光晕。
周溯和往常一样熄灯,躺在床上拽起被子搭在肚皮上免得受凉。
在心里默默的唱着《喜洋洋与灰太狼》的主题曲,哄自己入睡。
“别看我只是一只羊~
羊儿的聪明难以想象~”
......
比闹钟先叫醒人的是尿意,不过今天还不错,周洄住在赵家,没人和周溯抢卫生间。
周溯单手刷着牙,攒了一嘴的泡泡含着不吐,薄荷味道直冲天灵盖,再大的困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另一只手在屏幕上打字。
zs:【我妹醒了吗?开学第一天,别迟到了。】
清风:【放心,我们都在吃早饭了,绝对比你先到。】
zs:【你和我妹能这么自觉?】
清风:【我家亦可太自律,我怀疑她是机器人。】
周溯将嘴里的泡沫吐在水池里,拿起牙杯漱口,打开微微发锈的水龙头,双手捧起一把凉水,手法粗糙的往脸上拍打。
随手拿起手边架子上的毛巾,沾湿后,将后脖子和前胸也擦了擦,再洗干净晾回去。
换上衣服,周溯三步并作两步,挎上相机和背包就往单元楼下跑去。
熟练的掏出钥匙,给他的宝贝山地自行车开锁。
早晨的雾还未散去,远处工厂烟囱飘起的白烟和路两边红色老帐篷下支起的早点摊子传来蒸包子的水汽。
总让人被迷住,下意识的不想去学校。
可当到了校门口就会发现,只有你一个人被迷住眼睛,他们可都早早到了,停车的位置也不剩几个。
擦着最后打铃的时刻,周溯快步走进高一13班的大门。
“这!兄弟给你留了位置。”赵青岚挥舞着胳膊招呼他坐过来。
而此刻,周溯是懵的,坐在他妹妹身边的人就是昨天那个穿灰蓝的裙子闯入他镜头的女生。
她是陈亦可!
也许是好奇,陈亦可满脸笑意的看着他,注视着他一路走来。
周溯低下头,几步走到赵青岚身边坐下。
只是他自己都没发现,刚刚那几步有些同手同脚。
——“你妹?”
——“你妹!”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周溯想发火都不知道从哪开始说起。
他昨天怎么就没下楼看一眼呢!
“对,我是赵青岚的表妹,我叫陈亦可,你和周洄长的还挺像的。”她转过身略带尴尬的打破这一僵局。
只是话说的也有些奇怪,龙凤胎当然长的相似。
周溯双手在桌下捏紧又松开又捏紧,抬眼看她时,脸上是窘迫的,道:“那个,你,你好我是周溯,夏商周的周,溯洄从之道阻且长的溯。”
陈亦可抿着唇憋笑的转身坐好。
就算是龙凤胎的兄妹也不一样,周洄昨天介绍自己时说的是,周润发的周、三滴水加个回家的回,叫周洄。
一个文邹邹,一个很直接。
都挺可爱的。
而周溯却急得在那里直摆腿,被赵青岚制裁了,双手按住他不老实的腿脚。
“你腿打颤啊?开学给你紧张的,怂不怂?”
“你不怂就行,老许说是调上来带高中了,还是我们的班主任,你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