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那些士兵,钟离瑞才回了营帐。行止已经练好功,在帐子里用饭了。

    他边吃边道:“瑞哥哥,发生何事了?你这般愁眉苦脸?”

    钟离瑞也没隐瞒,道:“有一个人似乎中了致幻的毒,现在还不知能否医治。”

    行止道:“那岂不是话本中那样的失智时会伤天害命啊!”

    “兴许吧”钟离瑞捉摸不透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应该的确与那昆仑奴有些关系。至于是不是他们带的毒就不好说了。

    行止凑到他跟前,拿出了房柯留给他的课业,眼巴巴瞧着他道“瑞哥哥,我爹爹今日说要我跟你学这兵法,我看着这些字,是一眼都看不进眼里。”

    他声音越来越小,看着钟离瑞的眼神也越来越期待。

    钟离瑞看了眼纸上的兵法,那是兵法始计篇: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他小时候看这个篇章,只觉得晦涩难懂,在以后的很多年中,他时而觉得有所觉悟,时而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就这样样反反复复,直至今日,他依旧觉得这些话、这些字,依旧不那么好懂。

    行止认识的字不多,这些话也念的磕磕巴巴,但是却意外地执拗。

    “你不是说不喜欢看书么?怎么今日如此认真?”钟离瑞见他虽然费力但是专注的眼神,忍不住问道

    行止露出一张愁苦的脸,无奈道:“瑞哥哥,我是不喜欢读书,可是我爹爹的话我要听。他太子哥哥读书时我只在一旁待着,我知道我爹爹学问深厚,我也想学会那些东西……

    可是我一看书,便觉得天昏地暗,没有一词一句能够走进心里。”

    他道:“我爹爹之前从未逼迫我做过什么,我念不进去他也从未说过我,但是他教过我自己之路自己走,既然我已选了要做武夫,那我便要做一个明白事理的武夫,爹爹说过,人贵在之理明义。”

    钟离瑞半晌没有说话,行止这小子初见之时淘气可爱,以为会是个惹是生非的性格,之后越接触越觉得这孩子心性坚韧,当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拿起书册,边念边对行止解释那话里的意思,行止皱着眉头听着,聚精会神。

    一句话讲了一个时辰,钟离瑞看得出来,行止并不喜欢听,可是那孩子却硬着头皮听着,没有半分退却的意思。

    钟离瑞有些动容,或许他与行止都是顽固执拗的人,他幼时也曾有过这么一段时间固执得可怕,好像心中有种倔强,做不到就绝不饶过自己一样。

    歇下时,已近子时,在军中这便是常事,只是他一直想着今日发生的事,几乎一夜未眠。

    翌日卯时,钟离瑞便已起身,他到营帐查看昨日那些伤员时,发现已经有个人在了,那人一身常服,背部挺括却不过分紧绷。

    那人坐在一个中毒之人的身旁,清俊温和的面容掩映的忽明忽灭的烛火中,眼睛直直盯着床上的人,他的眸中透着探究与笃定,也不知在想什么。

    钟离瑞快步上前,那人听到身边的动静,不紧不慢地回头,见他来了,挤出一抹温柔笑意“贤侄现在就起来练兵?”

    钟离瑞道:“不是,左右也睡不着,索性来看看。太傅大人,您今日怎么来的如此之早?我记着您说今日申时才会来。”

    房柯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紧张感,坦然道:“我昨日回府后,听说这里出了点事,就赶过来了。”他的话没说完,钟离瑞猜到他话里的意思,应该是从昨夜起到现在就一直在这里了。

    “太傅大人去休息一下么?”钟离瑞道:“行止还在休息,您不去看他么?”

    房柯的眼睛还在那人的身上,钟离瑞以为可能是自己多管闲事了,刚准备说些什么找补,谁知静默片刻之后,房柯突然开口:“走吧,我去看看他。”

    钟离瑞点点头。

    他们回到营帐的时候,行止已经醒了,看到他们两人一道进来,愣了一瞬,好像是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行止摇了摇头,眼睛使劲瞪大地朝着他们二人的方向。

    尔后似乎是确信没看错,行止满脸闪耀着兴奋:“爹爹,瑞哥哥。”

    他朝二人喊道,下意识地要下床,被钟离瑞眼疾手快地按住了。

    房柯也调侃道:“什么都没穿就出来到处跑,你羞耻心在何处?”

    行止一瞬间变成了鹌鹑,口中还念念有词:“诶呀,一时情急,我看到你们太开心了嘛。”

    房柯没说什么,只是问他,“最近在这可还适应?”

    行止道:“还不错,爹爹你知道的,我的适应能力不错的。换个地方而已,没什么不适应的,况且还有瑞哥哥在这里陪着我,你不是也时常过来么?我觉得也没什么,只是——”

    行止叹了口气:“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太子哥哥了,他不知道有没有想我?”

    房柯道:“太子昨日还向我问过你,兴许过些时日就会来看你了。”

    行止一脸得意:“我就说他忘不了我,嘿嘿……爹爹,你告诉他,他要是请了别人作伴读,一定要让我见见那个人。”

    房柯道:“这个我做不了主,届时太子来时,你自己与他说吧。”

    行止一脸落寞:“好吧,就知道是这样,我还以为我是你亲爱的小宝贝,不过没关系,我自己会与他说的,若是他带了那个新的伴读过来,我还能考虑原谅他一下。”

    他说着说着就成了咕哝,然后看向一旁的钟离瑞,有些埋怨道:“瑞哥哥,你每日都起的这样早,幸好我的承受能力不错,若是换了其他小孩子,肯定会被你吓死的。”

    钟离瑞疑惑地看向他,行止也不拐弯抹角:“你不知道,我睡着的时候你还没睡,我每次醒来的时候你都不在,我时常在想,你是不用睡觉的么?还是说……”

    行止表情变了变,钟离瑞知道他是装的可怜:“你不愿意跟我一起睡?”

    钟离瑞有些好笑:“当然不会,只是近几日发生点事情,我想着想着便睡不着了,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行止像个装腔作势的老学究,粗着嗓子道:“诶呀,你这样可不行啊,天天不睡觉,怎么练兵啊,有什么事身体也是最重要的。”

    其余二人都被他给逗笑了,这孩子真是个活宝,太有精力了,站桩折腾一天也不知道累,还有闲情逸致装装这个学学那个,甚至还关心起钟离瑞的事情来了。

    “我知道了,行止老师。”钟离瑞也做小伏低似的装着学生。

    听他这么说,行止倒是脸红了,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但还是装着道:“知道就好,下回注意。”

    钟离瑞也配合他:“好,老师。”

    这回行止突然想起自己方才就想问的问题:“爹爹,你今日怎地来的如此之早?”

    房柯道:“那我便回去罢。”

    行止赶紧阻拦:“诶呀,爹爹,你可莫要生气,我就是问问而已,不是要探你底细。”

    房柯也知道这孩子调皮,没跟他计较,随后便解释道:“我昨日便在这军中,只是现在才来你这帐中。”

    行止了然般点头,“爹爹,其实你来穿了常服,我就觉得事情不简单了。往常你来这里要不是皇上命令,要不是找由头来看我。

    这件常服我就只见你在家里穿过,你能穿着这件常服过来,一定是非常要紧的事情。”

    房柯不置可否,只是道:“马上就要练兵了,你也快些起吧。”

    行止的脸瞬间变得幽怨,“好了,我知道了爹爹。”

    他嘴上埋怨,手脚倒也麻利,很快就把自己收拾好了。

    钟离瑞与房柯就在外边等着,他们还是对这中毒案有所疑虑,恐怕是有心人借着昆仑奴之手扰乱军中。

    那些昆仑奴已经派人去查了,估计今日就会有结果,那些昆仑奴可能与楼兰有关,至于是谁派来的还未可知。

    “太傅大人,您觉得这件事跟楼兰的十三王爷可有关系?”钟离瑞问道,虽说这位十三王爷已经被关进大牢,可是他的势力几何还未了解清楚。

    房柯眼睛眯了眯,他摇了摇头:“我不知,可我觉得,除了那位楼兰王爷,那突厥现在也在蠢蠢欲动。”

    “吉达禁足半年,恢复自由之身已近两年,若是组织势力,现在约已成熟。”

    钟离瑞知晓他所想之事,恐怕现在训练禁军,就是为了预防突厥再次发兵。

    房柯道:“我大兴前狼后虎,从来都不消停。”

    “太傅大人,太子何时会来?”钟离瑞问道,虽说太子来这军中是为了看望行止,可若单是这种原因,恐怕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告知众人。

    房柯只道:“三日后。”

    “好,我知道了。”

    三日后,随着太子过来的不只有太傅,还有一段时间没见的杨威和燕铭。

    近段时间,钟离瑞又把赵明的案子进行查看,宗人府中他也曾派人去查,那人说,皇上亲自去审了三王爷,三王爷世子在下狱十日后便死了,前几日才办了礼。

    原本还在观望的三王爷党羽也有一部分倒戈了。

    他托金元去了福兴斋,事情确有蹊跷,都说那位赵掌柜连着数日在子时在院子里做法祭坛,祭典儿子,但是金元说他没有寻到任何祭祀的线索,还在他院中树下发现了活血化瘀的药渣。

    这军中许久未曾热闹过了,钟离瑞便差人置办了些饭食过来。

    太子一来就去见了行止,行止也热络地拉起太子的胳膊,开门见山就道:“说,你有没有背着我让别人做你的伴读?”

    这话问的活像是捉奸的架势,把在场几人都给震惊到了,都默不作声看着他们二人。

    太子倒是没有生气,沉静道:“没有,暂且还没找到合适的人。”

    行止一脸不信,不过语调不在质问:“若你找了别人作伴读,记得带过来让我瞧瞧。”

    太子只浅浅“嗯”了一声,算作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