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最前面,主母棠氏捧着一方刻着爱女景姝之墓的灵牌眉目忧倦地走在旁侧。她是真的为这个没过几天安宁日子的姑娘感到伤心,怜她母亲去世不过一年,自己也早早殒命。
不多时,只见晋夏提一柄宝剑拦住了冉正辜的去路,语气淡漠平静,目光带了几分戾气抬眸看向冉正辜,扬声道:“敢问司马大人,这是要带吾妻去往何处?”
“贤婿此话何意?景姝已死,该要下葬才是。”冉正辜勒马停步,居高临下道。
“司马大人,阿姝既已嫁入晋府,就是我晋府之人,如何处置我自有分寸。”晋夏提剑上前于棺木处站定,抬棺的小厮们面面相觑。
“落棺。”
晋夏望着那抬棺的小厮开口,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
小厮们面露难色没有动作,旁侧的百姓们也不由得缄默无言。
只片刻,众人便见他拔剑出鞘。小厮们都对他有所耳闻,不敢再驳斥惹其发怒,连忙放落棺椁。
晋夏赶忙上前几步,平静神色被打破,有片刻倾颓转瞬即逝。
木棺被密不透风地死死钉住,晋夏剑尖施力,棺盖转瞬之间眼见就要被他撬起。
“晋长嬴!你这是亵渎亡者,若景姝泉下有知,定然不会放过你的!”冉正辜慌张自马背一跃而下疾行至晋夏面前,试图止住他接下来的动作。
“那便让她亲自来寻我清算吧。”
晋夏话音骤冷,剑身撇开最后一方桎梏,他上前几步掀开棺盖。
“谁准你们将她钉死在这样黑的地方?”晋夏的语气平静无波,听起来却颇有几分骇人。
然而在看向棺中景姝时晋夏眉目却倏然温和。他动作轻柔拂过棺木中景姝的鬓角:“阿姝,别怕,我带你走。”
话音刚落,他便从棺木里抱出了那面色惨白如纸的姑娘。
一步一步惹眼至极,却因他疯名在外无人敢拦。
“那些日子镐京大街小巷都传着这件事,一周后他突然病倒,你才得以下葬。”式钰回忆至此,停顿片刻补充道,“你说知道这件事后我怎么可能会嫁给他?”
景姝手指骤然握紧,心间五味杂陈。
“你对我没死这件事似乎并不意外?为什么,式钰?”景姝眉头紧锁。
“这世间万事万物皆仰赖机缘二字,你没死那便是你的机缘,没什么好意外的。”式钰笑道,“倒是你那个夫君,你打算怎么办?”
“我梦到他了,昨夜。”景姝喃喃道,“梦到我向他发酒疯,然后我落荒而逃了。”
“若那不是梦呢?”式钰看着敛眉的景姝。
“我有些辨不清,我对他究竟是什么情感,发现自己死而复生时我第一念头便是寻他,后来赴姜日久,再到此刻听到你说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场误会。按理说我该高兴,可我没有,我不明白。我是不是并不应该再与他有所纠缠?”
“景姝,人的情感本就是复杂且不可控的。”式钰开口道,“重要的是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接下来?”景姝沉默片刻,“我想调查清楚我母亲的事情。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消失匿迹,又为什么离姜嫁去燕国,到最后又为什么要离开镐京?”
“那你想不想听听我第二个关于你的事情?”式钰眸光中带了些微不可察的期待。
“式钰不妨说说看。”
“景姝,此事有关当年名扬诸国的姜国相师胥漪。”
“怎么了?”
“当年她销声匿迹前,曾与人共同建立过名为晴好阁的暗卫组织,晴好阁之人皆为女子,包括但不限于市井女商、女师、女将、女官乃至宫妃。时至今日,晴好阁已经在诸侯国内搭建了一个范围广大、布局严密的缜密组织。”
“这是什么?为何会有这个组织?”
“因为一道预言,景姝。”式钰明眸粲然,她认真地望着景姝的眼睛,“胥漪预言,燕淮王二十四年,会有人作乱意欲讨伐天子,那时各国混战民不聊生。而名中含慕掌心红痣的女子会结束这一切。”
“晴好阁之所以会建立更是因为在当年伐姜一战中,燕国司马冉正辜曾活捉两千女子阵前祭旗。而这些晴好阁的女子,大多都是那些女人的后代或友人,她们不愿再任人屠戮,想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才会将希望寄托于这个掌心红痣的女子身上。而晴好阁的最终目标,是建立一个由女子掌权的国家。”
“景姝,据晴好阁预言,你会结束这个四益动荡的乱世。”
“式钰,你在说什么?”景姝蹙起眉头,“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情,你是发了癔症吗?我甚至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甚至是死后复活的女子而已,你为何会信我?”
“景姝,你不觉得奇怪吗?且不说你死而复活一事。你一个闺阁女子待字闺中十余年,只同辰娘习武半年,甚至还有三年的销声匿迹,即便这样你一回来依旧能孤身一人击溃一群男子。这世界上并没有这样轻松的事情,景姝,这不足以证明这道预言的真实性吗?”
“但我对结束乱世这样的事并没有太大兴趣,我只是个普通人罢了,我也不想参与你们晴好阁的谋划。”景姝眸色渐深,颇为严肃开口道,“若无其他要事,我便先离开了。”
“倘若你已经身在局中呢?”式钰匆忙起身,一把握住景姝小臂。
“你没见过青攸吗?景姝,那时她将胥漪相师的信偷偷递送给你,你难道没看到吗?”
“那封信是青攸递的?”景姝蓦然回头,神色中满是不可置信。
“青攸便是我们晴好阁的成员,那封信是胥漪十八岁所写,这么多年始终存放于在晴好阁中。待到她所说的时间,我们再遣人将那封信送给名为景姝的人。”
走出司寇府,景姝的面色着实算不得太好,她晃晃昏昏沉沉的头,步伐迈得缓慢。
那封信是十八岁的母亲写的,而那个时候景姝甚至还没出生,那就证明信中所说之人“诛敌无方”的“敌”并不是她。
那这样说来,母亲对她或许真的只是冷淡而已,她其实并不恨自己。
此念一出,景姝不由得生出几分窃喜。
待回到她租住的南乌巷时,却忽而见谢府门前落了辆马车,那夜收留她的屋主谢氏正立于门口看顾着诸人来回搬运。
景姝上前几步,屋主见是她,笑意盈盈开口道:“景姝,你回来了,我正有事要对你说。”
“屋主。”景姝抿唇笑笑,又将视线投在马车上不停搬运的小厮身上,“怎么了?”
“今日有位贵客要购置谢宅。恰好这院内的契约多多少少都到期了,大家都为观礼而来,结束了也都离开了。只有你是新来的,我已然与新屋主商讨过,你还能继续住下去,那夜签的契约依旧生效。”
“这么说,您要走了?”
“是啊。我本非姜人,这房子就交给它的新主人吧,我也要归家返燕了。”
“屋主今日便离开吗?”
“是啊,我今日就走了。”
小厮将最后几箱东西搬上马车,唤了声屋主谢氏。他冲景姝摆摆手,大步跨上了马车。
“那景姝便祝愿屋主此行一帆风顺,早日归家。”
“告辞,景姝。”
景姝挥了挥手,马车缓缓前行,扬长而去。
岂料一回头,便见月白劲装的少年倚靠在谢府大门一侧,眉眼弯弯,笑得人畜无害。
景姝心头一悸,思及昨夜之梦,连忙轻咳一声偏过视线。
“想必,您便是新屋主吧?”再转过头时,景姝装作不识开口道。
“没错,景姑娘。”晋夏上前两步,笑意逐渐进了眼底,“我正是这屋的新屋主。”
“我叫晋长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