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滢不敢在幽竹院多待,怕荣华县主得知后又来寻柳惜瑶的麻烦,她临出门前,警告秀兰,“若你敢多嘴,我就和我娘说,是你把我寻过来的,你就看我娘信谁?”
秀兰内院外宅皆待过,实在太了解这些贵人主子们的做派了,就算荣华县主不信三娘子,为了颜面,最后受惩处的人也还是她,秀兰才不愿给自己惹事,只要没生出事端,她定然不会去多嘴的。
宋滢刚一出院子,安安就立马跑回屋中,秀兰是规矩地站着,目送宋滢走远,这才回身。
秀兰来到外间喝水,不知柳惜瑶方才与宋滢在屋里说了什么,只知道里间此刻又传来了哭哭啼啼的声音,听得直叫人皱眉。
看来那酱菜一时半会是没办法腌了。
里间,柳惜瑶见秀兰只在外间歇了片刻,便又趁着晌午日光好,去了院中练功,她便放下心来,不再装哭,安安替她守在帘后,听着院中秀兰的动静。
她则从竹篮里将那些藏在最下方的冬葵取出,将冬葵叶子包在帕巾中,然后用力去拧帕巾,很快便有汁液从帕巾中流出,滴在下方的小碗里。
须臾,她将用完的叶子,重新塞回篮子里,拿着那小碗坐到妆台前,用帕巾沾了汁液,往自己胸口开始涂抹。
在生出这个念头的时,柳惜瑶还不知宋滢会来寻她,可宋滢的性子亦是多变,没准一觉睡醒,又不想再来帮她,且方才说到最后,她想到的法子却是要将那贺录事打一顿。
柳惜瑶虽感激宋滢,但此举显然太过胡闹,那可是州府录事,一个从八品的官吏,岂是能随意被打的。
她只觉宋滢是在气头上,随意那么一说,并未放在心里,所以眼下她唯一能够拖延时间的办法,便是让自己病倒。
冬葵是附近常见的野菜,这些年她时不时会与安安一起去采,偶有一次,她采摘完后没有立即净手,也就是片刻功夫,她手背上便出了一层红疹,奇痒无比,还尤为刺痛,不过三两日后,那疹子便自行消了下去。
柳惜瑶没有将汁液全部用完,她留了一些灌进从前装花露的小瓶子中,放在妆匣最里侧。
第二日午后,钱嬷嬷带人来了幽竹院,拿了满满当当三箱东西,有绸缎衣物,有金银首饰,还有些书卷和药草,总归寻常新妇该有的东西,这三箱皆是给她备齐整了。
钱嬷嬷自认没有亏待她,往后在贺家光这些东西,也足够她日子滋润了。
不过说来也晦气,今日一早得了消息,那贺录事不知何故,昨夜忽然病倒,听闻还颇为严重,一时半会起不来榻。
不过好在柳惜瑶是给人做妾,又不是正头娘子,一顶小轿抬进贺家便是,正好还能让她去床前照料。
“瞧瞧咱们县主多疼你啊。”钱嬷嬷笑着将箱子打开,话里有话道,“别怪老奴没有提醒娘子,再过五日便是吉日,这吉日落两滴泪到时无妨,可若是哭闹得恨了,损了自个儿福气不说,还会叫夫家嫌弃。”
“知道了嬷嬷。”柳惜瑶声音沉闷,看不出一丝喜色,却还是不得不点头应是。
钱嬷嬷也懒得管她是真想通了,还是在装模作样,总归五日后,这柳娘子是福是祸皆与他们侯府无关了。
钱嬷嬷转身又与秀兰低声叮嘱着何事。
柳惜瑶见状,佯装是要上前去看那些箱中之物,故意在钱嬷嬷面前弯下身子,将胸前肌肤若隐若现在她视线内。
果然,钱嬷嬷余光那么一扫,一双厉眼瞬间瞪大。
“那是怎么了?”钱嬷嬷赶忙用绣帕掩在口鼻处,指着柳惜瑶胸口道。
柳惜瑶怔了一下,起身垂眼去看。
安安很是配合地快步上前,语气惊讶地“呀”了一声,许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她这一声细听实则是有几分夸张的。
但钱嬷嬷没留意这些,只用手指颤颤指着柳惜瑶,朝后退去,与她拉开距离,“你、你、你……可是染了什么病?”
秀兰日日同她在一处,吃穿用度都差不多,自是不信她会突然染上什么恶疾。
她两步来到柳惜瑶身前,往她身前细看,见当真是一片红疹,心里也是颇为吃惊。
柳惜瑶抬手去挠,宽阔的袖口朝后滑开,露出一节白皙小臂,那小臂上也是赫然一片红疹。
“真晦气!”钱嬷嬷吓得退去更远,问秀兰和安安,“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你们可也有?”
秀兰摇头,“嬷嬷莫要害怕,奴婢好着呢,只是不知柳娘子为何如此,若不然请郎中过来瞧瞧?”
钱嬷嬷已是退到院外,朝她喊道:“你好生照顾柳娘子,我这就去禀于县主。”
钱嬷嬷一行人眨眼就没了踪影。
张郎中很快赶来,道是寻常疹子,不会传人,可也不知为何会忽然如此。
他思忖片刻,只道是这屋内毒苔过多,潮湿阴暗,再加上她忧思过重所致。便开了副清火祛毒的汤药给她,让她先喝几日看看。
贺录事病了,这送妾之事倒不算影响,可若是连柳惜瑶都染了疾,顶着这一身疹子去贺家,到底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如此,这婚事只得朝后推上几日,待柳惜瑶身上红疹消了再说。
慈恩堂的塔楼上。
阿福将这两日所查全部放在了宋濯面前,宋濯拿起其中一桩案子细细翻看,阿福从旁讲解。
“这贺录事从前是侯爷的幕僚,任职期间未曾建功,却也不曾出错,偶有些点子得侯爷所用,便在侯爷辞官之前,被举为官,这才做了华州录事。”
起初贺维为官清正,与在侯府时一般,虽无大功,亦也无错,官职便一直未升。
“然近年他心性渐露,贪财好利,公子手中这桩案子,便是他私收贿赂,将一桩谋杀案改为误伤致死,使那凶犯脱罪。”
“这还只是其一,”阿福示意宋濯再看另一张纸上所记,“这这桩是他族中之人逼迫民女,贺维竟反诬那女子家人诽谤良人……”
阿福简单说了几桩事,便不再言语,候在一旁等待宋濯指示。
若将这些全部呈于华州刺史面前,由华州刺史审理定案,最快也要月余,且这背后若还有其他盘根错杂的关系,兴许还会久拖不决,到时等个三五载也不足为奇,除非公子肯动用晋王势力,可柳娘子说到底也只是个表亲,公子应不会为她动用这些。
那他又为何要查贺维?
阿福正暗自揣度着,便看宋濯已是将面前几桩案子全部扫过一遍,问他,“还有何事?”
阿福道:“贺维从前日起便对外称是染了风寒,许在家休养段时日,可实则是因夜里回府路上,被人蒙头痛打了一番,虽无性命之忧,却也得十日半月才能下榻。”
宋濯问:“何人所为?”
阿福道:“是……三娘子寻的人。”
宋濯似是愣了一下,“宋滢?”
阿福将前因后果道了一遍,宋滢本人并未露面,而是给了银子出去,是赌坊的那些混子出的手,皆是些见钱眼开的主,也不问上家是谁,拿了银子只管依照吩咐做事。
宋濯合眼缓缓出了口气,当真是年岁越长越不省事。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事关柳惜瑶的情况阿福已然全部摸透,不等宋濯问他,便直接说道:“三娘子从前是与柳娘子……”
“无需多言。”宋濯并没有想要了解的意思,却也未曾责怪他,只淡看了阿福一眼,便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那些纸张,一张一张扔进了身侧的炭盆中。
跳跃的火光,将他清俊绝尘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屋内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每日卯时,塔楼下慈恩堂内传来的木鱼声,笃——笃——笃……
随着最后一声结束,沉默良久的宋濯终是缓缓开口。
“如此行径,死有余辜。”
他眉目柔和,嗓音温朗,合眼拿起桌上佛珠。
“处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