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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濯向来眠浅,入夜后星点声音便能将他扰醒,所以这些年来来他则高处而眠,当初建这慈恩堂时,才会择了侯府西侧。

    可今晚原本静谧的西侧,却是传来了女子的惊呼。

    不远处的火光,从起到熄,还有那一反常态之处,全然落在宋濯眼中。

    他神情无异,只静静立在窗后,直到那身影彻底不见,远处小屋里的灯也被熄灭,他才在黑暗中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重新回了床榻。

    第二日清晨,王伯寻来之时,宋濯正在二楼挑选书卷。

    王伯将昨夜的事又与他完整的说了一遍。

    他不敢瞒宋濯,便将柳惜瑶求他不要将此事告予内院,也说了出来。

    不出王伯所料,二公子从不关心这些,听完后并未说话,只继续垂眸看着手中书卷。

    他向来如此,不说话便是默认。

    王伯又道:“柳娘子言深夜惊扰,心中愧疚,想待今日午后,当面与公子致歉。”

    王伯说完,略微躬身,只宋濯推拒后,退去屋外,却没曾想,头顶传来了一声淡淡的“嗯”。

    王伯顿时愣住,抬眼朝上看去,见宋濯目光落在书卷上,神情没有任何异样,便觉可能是方才没说清楚,又或者是公子看书入神,没听清他所言,这便打算再说一次。

    然他还未来及开口,宋濯看书的动作已是微顿,抬眼朝他看来,“可还有事?”

    王伯又是一怔,忙垂眼道:“无、无事。”

    说罢,他敛眸退去屋外。

    原本他心中还十分纳罕,一路朝堂中而去时,便也渐渐想明白了。连他看在老夫人的面上,对那柳娘子都会宽待几分,何况二公子,他如此纯孝,想必定也是因为老夫人的缘故,才愿见那柳娘子一面。

    幽竹院,秀兰晨起醒来时,枕边多了对白玉镯子。

    这白玉色泽极好,雕纹却是寻常,不过对于秀兰而言,能用上白玉镯子已是莫大的体面,要知便是荣喜院里进屋伺候的那几个婢女,都没见谁能戴上一对儿白玉镯的。

    “倒还挺舍得。”

    秀兰朝里间瞥了一眼,嘀咕道。

    她知这是钱嬷嬷昨日送来的,只是没想到柳惜瑶肯舍得用这镯子来堵她的嘴,其实就算没有这镯子,她今日也不会去多嘴的,她向来就不是那多嘴的人,只要不给她惹麻烦便是。

    整个晌午,秀兰都在院中指挥安安修整灶台,柳惜瑶则一直在里间忙碌,她先是挑选衣裳,自是要从钱嬷嬷送来的那些中选。

    不得不说,钱嬷嬷给她挑东西时,也是费了些心思的,想着嫁人是毕竟是桩喜事,又是县主特意交代下来的,那衣裳自是要选的鲜亮艳丽。

    可对于柳惜瑶而言,她才刚出孝期不久,穿了三年的素,此刻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衣裳,便觉眼晕,着实有些穿不出门。

    而她自己的衣裙,不是娘亲的旧物,就是去年那几套早已不合身的衣裳。

    最终,她选了件青绿色的厚绫罗广袖衫,搭的是翠色褶裙,外间是藕荷色短袄,正在镜前试衣时,安安掀帘走了进来。

    看到柳惜瑶身上短袄,安安“咦”了一声,道:“我记得还有个更厚实的,穿上一定很暖和,娘子何不穿那件?”

    秀兰跟着进屋,不等柳惜瑶开口,便带着几分阴阳怪气道:“穿少些惹人怜惜呗。”

    柳惜瑶不欲与她说太多,只道:“那件嫣红,不适合去慈恩堂那种清静之处。”

    安安也没将秀兰的话听入耳中,而是朝柳惜瑶笑着点头,“娘子说得有道理。”

    随后,两人便与柳惜瑶说起院内灶台的事,灶台已是勉强搭好,但还需泥浆来稳固,否则过几日还是会塌。

    柳惜瑶心中已有盘算,让她们莫要着急。

    安安歇了片刻,起身又去煮粥,待三人用过午膳,柳惜瑶也未曾小憩,又坐在镜前出神。

    昨日那番筹谋,虽是她苦心设计,却也的确仓促,不过只想了半日,便直接去做。后来再去细想,她便又觉得自己有些冲动。

    眼看快到去慈恩堂的时辰,柳惜瑶心头竟生了几分畏惧。

    要知她与宋濯全然不熟,根本不知他脾性喜好,纵是前些年在老夫人那里见过几面,却也仅仅只是称呼一声表兄,而这位表兄,似乎从未开口与她说过话,只朝她略微颔首示意,便会离开。

    柳惜瑶深吸一口气,用帕子擦了擦汗津津的手心,从妆匣里取出一根银簪,簪头处嵌着一朵白玉莲花,她简单疏了发髻,将发簪插入其中,果真是比平日提了不少气色,且显得极为素雅。

    柳惜瑶看着镜中的自己,颇为满意,可一想到那久未见过的表兄,心绪又开始不宁起来。

    她匀着呼吸,逼自己不要乱想。

    她虽与宋濯不熟,却知他是在老夫人身前长大的,老夫人如此心善之人,由她教导出的孩子,品行自是端正,否则也不会为了守孝,连官职也不要,在那慈恩堂内守了将近四年。

    即便他不愿出手相助,或是见了她就生出厌烦,单念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应当也会对她多几分耐心吧?

    用力攥了攥手,柳惜瑶心绪似有几分和缓。

    床上安安已是小憩醒来,洗了把脸,看柳惜瑶还坐在妆台前,也不由蹙了蹙眉,“娘子怎么了?”

    柳惜瑶手中的胭脂盒,已是拿了许久。

    这些年来,她在幽竹院里一直未曾用过这些,竟一时有些下不去手,生怕稍有不慎涂在脸上便会出了洋相。

    冷不丁被安安这样一问,她回过神来,将那胭脂重新放了回去,“没事,准备收拾一番便该去慈恩堂了。”

    安安搬了小木杌,坐在柳惜瑶腿边,撑着脑袋抬眼看她,笑盈盈道:“娘子可真好看!”

    柳惜瑶却是眼睫微垂,低声问了一句,“真的吗?”

    安安立即道:“自然是真的,娘子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外间秀兰听到了两人的谈话,索性掀帘而入,

    她上前靠在柜门上,抱着手臂看柳惜瑶,声音不冷不硬道:“你可知,二公子从前便一门心思都在读书上,身侧连婢女都未曾有过,根本不会起那些……”

    秀兰并未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柳惜瑶怎会听不明白,她没有说话,从妆匣中取出花露,这花露极香,她不敢多用,只滴了几滴在手背晕开,又在耳后轻轻沾了沾,至于面上,最后只用了羊油面脂,让她白皙的面容显得更为光泽一些。

    秀兰虽是看不惯她的做派,可也不得不承认,柳惜瑶的确生得美,是那种一眼看去就能让你愣上一瞬的美,然这种美并非艳丽之色,而是自内而外都透着一股牵人心弦的怜爱,尤其她眉心微蹙,垂眼不语时,别说是个男子,就是秀兰心里都会莫名柔软几分。

    要说唯一不足之处,便是这肤色。

    许是她这些年在屋里闷得久了,那面色实在太过白皙,若能给脸颊稍微用些胭脂,显得红润一些,那绝对能将人眼睛看直了去。

    但这些秀兰是不会告诉柳惜瑶的,她巴不得今晚看她抱着被子在床上哭。

    柳惜瑶收拾妥当,便嘱咐安安取了酱菜装在青瓷罐里,这青瓷罐也是钱嬷嬷昨日给的那三箱东西里挑出来的。

    秀兰又气又觉好笑,“你那酱菜给我吃吃也就罢了,你竟要拿去给二公子?”

    柳惜瑶还是没有解释,又取了两卷她从前静心时,亲手抄录的佛经放入红木盒中。

    秀兰顺手将红木盒提起,冷着一张脸道:“叫安安留下,我随娘子一道去。”

    柳惜瑶也猜出她会如此,便点头应下。

    两人在路上,秀兰还忍不住又提醒她道:“若二公子不见你,或是……”

    她欲言又止,最后只道:“总之,你莫要在慈恩堂哭闹,若将慈恩堂的得罪了,昨夜的事他们定然会去与内院说,咱们都要倒霉。”

    柳惜瑶朝她弯了弯唇,“放心,我不会闹的。”

    她是做了心理准备的,毕竟她前些日子就从宋滢口中得知了,这些年宋濯连他亲妹妹都不肯见,又如何能轻易便答应见她。

    可即便几日见不到,还有明日,后日……总归见不到宋濯,她也能见到王伯,只要王伯愿意见她,她便时时能来慈恩堂,总是能再寻到机会,或是制造些机会的。

    两人来到慈恩堂,王伯已是在堂中等候多时,并非她们来得晚,而是王伯一早就候着了,毕竟这四年来,柳惜瑶是头一个让公子点头愿意见的人。

    在看见柳惜瑶时,王伯还愣了一瞬。

    这些年,他是见过柳惜瑶穿着不合身,或是打过补丁的旧衣的,如今换了这身新衣裳,倒与她显得极为相称,清雅中透着端庄。

    他记得老夫人生前就喜欢这个模样的小女娘。

    王伯缓缓点头,脸上是和缓的笑,“二公子在塔楼,柳娘子随我去一趟吧。”

    闻言,柳惜瑶与秀兰皆是愣住,但很快柳惜瑶便回过神来,弯唇朝王伯颔首,“有劳王伯了。”

    塔楼就在正堂后,王伯从前引路,三人一道上廊,穿过一处荷花池,便来到塔楼下。

    王伯将人带至塔楼,便不欲再上,自有负责塔楼之处的仆役带二人朝楼上去。

    那人步伐稳健,身量极高,走在柳惜瑶前面,如一座高山似的。

    柳惜瑶跟在其后,走在最末的是秀兰。

    看似只有三层高的塔楼,每一层却比寻常阁楼高了近乎一倍,柳惜瑶今日心绪不宁,正午只用了半碗粥,此刻爬楼梯时,便觉腿脚愈发无力,扶着一旁扶手,才勉强不让自己背过身去。

    秀兰见状,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抬手抵在她后腰上,给着些力道帮她继续往上走。

    待她终是爬上顶层,来到了三楼门前,额上已是出了层薄汗,小口里不住吐气,脸颊两侧也是累得起了红云。

    她还尚未喘匀了气,那进屋通禀的仆役已是退出屋外,朝柳惜瑶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秀兰原是想跟着一并入内,结果刚一转身,就让那人拦在了门外,只得将木盒交给了柳惜瑶。

    柳惜瑶原还想等稍微休息片刻再进去,却见那男子手一直未落下,这便顶着面上两朵红云,用力吸了一口气,提步迈入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