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现在都没回来,恐怕连骨头都不剩了,你答应给我的三斤粟米,什么时候给?”
夜色浓重,月亮隐入云层,巡田营旁的院子灯火俱灭,四周异常安静。
两个身形相差很大的身影隐在院墙外的阴影中,看不清脸,只能听见可以压低的对话声。
“急什么?丧报一到,少不了你的粟米。”男人低声吼了一句,随即警觉地回头瞥了一眼,眉头紧锁,挥手不耐烦地赶人,“行了,赶紧回去!”
女人搓了搓手,踌躇片刻才离开。
姜晚看着院墙外的那个男人进了屋,忍不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她的命就值三斤粟米?
真是被‘贱卖’了。
藏在暗处的时幽瞪大了眼睛,盯着突然消失又现身的姜晚,满脸震惊。
就在这片刻失神间,姜晚将目光准确的锁定到了他身上。
“谁?!”压低的质问声。
见自己暴露,时幽索性大方地从屋顶几个轻盈的跳跃,稳稳落在姜晚身旁,“你是怎么做到的?大变活人?”
“是你啊?”
姜晚挑了挑眉,忽然露出一副‘高人’的姿态,神秘兮兮地勾了勾手,示意他侧耳过来。
时幽稍作迟疑,但好奇心很快占据上风,满怀期待地靠近。
“秘,密~”她故意放缓语调,拖长尾音,带着一丝戏谑。
意识到自己被耍,时幽撇撇嘴,不甘地嘲讽道:“我看你这就是障眼法,也没什么厉害的!”
“障眼法你不也心动了。”姜晚无所谓地耸耸肩,“怎么?想学?”
“可以吗?”他眼神一亮,俊脸凑近。
这要是学会了,他就是全天下最会隐匿的侍卫长!
姜晚嘴角微扬,纤细带着一点干泥土的手指戳上他的鼻尖,将脸推开,“独门秘技,概不外传。”
时幽拍掉她的手,脸色变了变,“哼,耍我!”
“你若是拜我为师,我就考虑教教你。”
“当真?”时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嗯哼~”她轻哼一声,满脸傲娇,跟着时幽回到了营屋。
木门轻轻推开,时幽忽然压低声音在她身侧说道:“我回去斟酌斟酌,你可别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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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帐内,灯火摇曳,季凛站在案旁,案桌上堆放着几份刚收到的军报和呈文。
“送回去了?”
“是,属下已查过所有与她接触过的人,暂未发现异常,不过...”时幽语气一顿。
“有什么话,直说。”
“将军,似乎有人在买她的命。”
季凛擦拭长枪的手微微一滞,眼皮微抬,黑眸深沉。
如今的帝王年迈,几位皇子蠢蠢欲动,朝中大臣各怀鬼胎,分帮结派,从江景义贪腐一案来看,那些人为了私利,暗中囤积粮食,哄抬粮价,牟取暴利。
百姓饱受天灾,农田颗粒无收,本就生计艰难,面对飞涨的粮价更是无力应对,饥寒交迫,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他戍边十年,境外敌国早已虎视眈眈。
内有奸佞作乱,外有敌国窥伺。
季凛垂眸,将长枪放回武器架上,冷声道:“暂且按兵不动,继续看着她。”
“是!”
时幽离去后,军帐内沉默的两人终于可以开口。
方烈,负责前营的先锋将军,他单膝跪地,一脸焦急,“将军,夷人近日多次在边境骚扰,不仅屡次窥探我军动向,昨日夜间,还在边境用巫术制造大火,迷惑我方哨兵,造成恐慌,再这样下去,他们只会愈发猖狂,末将恳请即刻出兵,给他们一个教训,以振我军威!”
一旁的孟川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将军,夷人确实猖獗,但如今军中粮草不足,若此时出兵,恐难持久作战,眼下边疆将士、百姓的吃食本就只能满足基本温饱,若再因为战事导致供给断绝,怕是会引发更大的混乱,末将以为,此事不宜轻举妄动。”
季凛缓缓落座,低垂的眉眼看不清神色,骨节分明的食指轻轻叩击着桌面,节奏缓慢,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方烈脸色微沉,眼中隐隐透出一丝怒意,语气带着焦灼和不满,“那依孟副将所言,难道我们就任由夷人继续猖獗下去吗?”
孟川语气凝重,“方将军,夷人擅长巫术,尤其擅长障眼法,这一点我们早有领教,他们近日的骚扰行动,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试探我军虚实,更像是在故意挑衅,引我们出兵,如今朝廷的粮草迟迟未到,我们若贸然出击,恐中其计啊。”
方烈闻言,脸色越发难看,“孟副将所言虽没错,但若我们一味按兵不动,夷人只会不断试探我们的底线,将士也会失去信心。一旦军心溃散,我们再出手,必败无疑!”
孟川将目光投向帅椅上的男人,“将军,这到底该如何是好?这朝廷,是真对北疆不管不顾吗?!”
季凛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向下方争执的两人,“朝廷之事,不要妄议。”
说罢,他看向那留着络腮胡的健硕男子,“方烈,你即刻挑选一批精锐斥候,伪装潜入夷境,此行只有一个目的,活捉他们巫师。”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另外一人,“孟副将,你立即派人联系地方官员,调集一切可用粮草备用,并与当地富商商议,借粮应急,同时,派出信使,向朝廷请求增援,务必在最短时间内筹备足够的粮草以备后路。”
“方烈,你的任务至关重要,切记,不可恋战,活捉后迅速回来。”
方烈和孟川对视一眼,同时拱手应道:“是,将军!”
而另一边。
时间已是六月中,北疆夏季温差大,白日酷热,夜晚却气温骤降,即便盖着厚实的棉被,也不会感到闷热。
营房内一片漆黑,唯有木窗缝隙处透进几点微光。
姜晚在床上躺了半晌,终于忍受不住,唰的一下坐了起来。
她需要洗澡!
身上的汗臭味一直在鼻尖萦绕,令她窒息!
从来没这么邋遢过!
想到此处,她立刻从床上下来。
因为身份特殊,她被安排在中营侍卫营房后的一处闲置出来的小营屋,每次出入都有季凛或者时幽跟着,因此极少有人察觉中营竟藏着一位女子。
那两人刚领命走出军帐,迎面就看见一个侍卫领着一名女子走来。
“什么人?”方烈目光一凛,朝那走来的两人沉声问道。
时幽领着姜晚,快步上前,抱拳行礼,恭敬道:“方将军。”
“时幽啊,这么晚了还有事要汇报?”方烈笑意盈盈,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却迅速掠过时幽,落在后方的姜晚身上。
刹那间,他脸上的笑意骤然僵住,“这位姑娘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中营?”
旁边的孟川虽为季凛的副将,却也不是时刻在侧,多数都在附近军镇,管理那一方的资源。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中营出现女子,不免心生好奇,目光随之落在姜晚身上。
时幽一时语塞,姜姑娘的身份特殊,他不知该如何解释。
好在季凛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
“她是我的人,若无要事,你们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季凛神色平静的说出了一句极其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在场几人神色各异。
孟川和方烈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但很快又被复杂的神色掩盖。
作为军中将领,他们见惯了各种世面,这种事情在营地并不少见,运气好还能借此一步登天。
但,这女子又是何身份,穿得如此……脏兮兮的,竟然能入得了季将军的眼。
两人不解,但并没多嘴。
“找我有事?”季凛回到帐中。
时幽守在门口。
姜晚屁颠颠的跟了进去,眼神好奇的打量四周,说出了所行的目的,“我要洗澡。”
同样是土石垒砌而成,但比起她那间破旧的小屋,宽敞了数倍,陈设摆件也格外气派。
季凛眉头一皱,“营地水源珍贵,若无必要,绝不会轻易用于沐浴。”
姜晚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那你们平时都不洗澡?”
这么热的天,这么邋遢?
她脸上逐渐露出嫌弃的表情,目光毫不避讳的上下审视着季凛。
“军中将士休憩时间会前往山中清泉解决。”季凛目光警告,语气冰冷,“再乱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姜晚悻悻然收回目光,但一听见季凛这话,心生燥意。
这身上黏糊巴拉的睡觉,她实在是做不到哇,而且...这衣服都有一股味儿了!
她脑子飞速运转,眼珠一转,盘算道:“我研究魔药水本来就需要用水,用洗完澡的水正好可以废物利用,这岂不是利益最大化?”
闻言,季凛脚步骤停。
姜晚一时没注意,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他缓缓回头,逆光的身影显得格外阴沉,大半张脸笼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能说会道,脑子也挺灵光,看来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既如此,那我们之间的账,也该好好算算了。”
姜晚心中警铃大作,“什...什么账?”
他也太记仇了吧!
“什么账?看来姜姑娘的记忆不怎么好,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你白日对我做了什么?”
季凛步步紧逼,气势骇人,直到姜晚被逼至墙角,无路可退。
“我不都说了嘛!那个契约我有事你才有事的,平常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危险。”姜晚伸手护在胸前,一脸紧张,“再说了,我那样做,只是为了保命而已,谁叫你一言不合就要杀我来着。”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飞快地扫过他的脸,随即迅速收回目光,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紧张得心脏噗通噗通直跳。
“俗...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你都要杀我了,我...我有点保命的手段,不过分吧!”
在他眼皮子底下,姜晚所有的小动作一览无余。
气氛骤然沉寂,静得仿佛连空气都凝滞,唯有两人的呼吸声一缓一急,显得格外清晰。
须臾。
头顶传来他不辨情绪的声音,“确实该洗澡了。”
阴影离开,姜晚愣了愣,随即脸颊微微发烫。
虽然目的达到了,但!臭烘烘的还被人闻出来真的很丢人啊。
考虑到姜晚身份特殊,季凛吩咐后勤营准备沐浴水时,只说是自己需要,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后营的办事效率极高,不到半个时辰,浴桶和温度适宜的水便已准备妥当。
不过,沐浴的地点改在了季凛的寝帐中。
时幽守在门口,季凛则在隔壁军帐中处理公务。
姜晚坐在浴桶中,靠着桶沿,裸露的肌肤上,隐隐可见一丝丝金色的灵魂之力在皮肤下流动。
忙活了一天,终于可以好好洗个澡了。
也不知道母亲大人得知她死讯会不会悲痛欲绝,后悔强迫她非要学这个魔药学。
母亲大人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应该...不会哭吧?
许是今日发生的事情让人身心疲惫,她竟然在浴桶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直到水都凉透了才醒来。
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女仆的名字,话到嘴边才猛然想起,自己早已不在那个熟悉的世界,不由得一阵失落。
擦干身上的水,刚要从浴桶中出来,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没有换洗的衣服!
姜晚眯起双眼,目光落在屋内的衣珩上,上面挂着几件衣物,她微微勾唇,略一思索,便径直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