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钦清二话不说,就着最边上的水龙头洗手,搓得很用力。

    沈钦清洗手时,明昧小心翼翼绕过沈钦清,走到门边。

    沈钦清紧紧盯着她,好像担心她夺门而出似的。

    虽然觉得自己这么想有点幼稚,但是,以明昧的性格,也不是不可能。

    各大媒体的报道中,明昧大多数是优雅、干练的形象。在黑子眼中,她装模作样、深不可测。

    但是,熟悉她的人往往觉得明昧思路清奇,偶尔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

    沈钦清盯着明昧。

    不过,明昧只是抽了两张擦手纸,在沈钦清洗完手后递给她。

    沈钦清洗手很用力,擦手却很慢,她在思考接下来说什么。

    明昧再次打破沉默,问道:“怎么想起来来这里?”

    不是“你怎么来这里”“谁请你来的”。沈钦清默默叹息,明昧说话还是这么周全,只要她愿意,听的人会觉得很舒服。

    沈钦清说:“来上海玩,想到Rowan转转,上来了才听说是你包场。”

    这种程度的谎言,对于沈钦清也是家常便饭。

    但不知为什么,对着明昧说谎,心里就堵得慌。

    明昧没有追问。

    沈钦清接着说:“你这边也没人看门,小心私生。”

    明昧笑笑:“我也没什么好拍的。”

    看明昧态度淡然,沈钦清放心了一点。

    沈钦清把纸巾团成一团,抛进垃圾桶。然后,再也没有能转移注意力的事可干了。

    沈钦清心想:说点什么,说点什么,说点什么......

    开口便是:“试镜的事......”

    一说出口,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本来想着,别聊两人的感情。话题就只剩下了最近的试镜。

    哪有人七年没见,上来就提对方手中目前最大的资源?

    沈钦清从没发现自己蠢到这个地步。

    明昧面色不变,耐心等着沈钦清的话。

    沈钦清忽然转身,把洗手间的每个隔间都看了一遍,确定这里没有别人,才又回到明昧面前。

    明昧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沈钦清有点不自在:“还是要小心一点。”

    明昧笑得更开心了。

    这个瞬间,仿佛两人从未分开。这种感觉,和七年前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太像了。

    两个人只要呆在一起,就很容易笑出来。事后给朋友讲起来,其实都是一些小事,很多人甚至理解不了笑点在哪里。但是她们两个就能笑个不停。

    后来,两个人在一起,开怀大笑的时候越来越少。

    最后,在那场冷雨中,眼看着所有这些情绪从明昧的脸上消失——沈钦清记不得当时的自己是什么表情了,甚至记不清她具体说了什么。她记着的,只有明昧那个表情。

    那个让她至今直视她时,都有点心虚,想闪躲视线的表情。

    面无表情,所有的期待一扫而空,终归虚无。

    她说,我明白了。然后转身离开。

    此时此刻,看着明昧开怀大笑,沈钦清觉得鼻子有点酸。

    她甚至有一种想法——是不是只要自己离开,明昧就会一直笑得这么开心?只是,再与自己无关,只是,自己再也看不见。

    那样,似乎也很好。

    但是,不甘心。

    明昧察觉到了沈钦清情绪的变化,收了收笑意,认真看着她,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似乎,只要沈钦清想说,她就会一直等着,等她说完——就像七年前一样。

    沈钦清咬了咬牙,说:“我们,过去的事......可不可以,不要影响试镜的结果?”

    过去的事......过去是什么事呢?甚至都不能定义为“爱情”或者“前任”。沈钦清自己都理不清,便开口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明昧并不意外,笑容依旧,她看着沈钦清,甚至连眼底的笑意都不减分毫,郑重点了点头,说:“我懂,你放心吧。”

    沈钦清更厌恶自己了。

    一开口,就提到对方手头的资源。

    后半句,完美扯到了私人关系上。

    沈钦清一向觉得自己是有脑子的,是得体的。就算在图谋什么,也是循序渐进的。

    怎么偏偏面对明昧,就像一个恬不知耻的小人?

    但是,她也知道,明昧不会这么想自己。

    她总觉得自己看不透明昧的心思。但是她偏偏又打心底相信,明昧不会那么看待自己。

    不是觉得自己对她有多特殊,更多是对她的品格的信任,因为明昧就是不会随意看轻或者恶意揣度别人。

    明昧忽然拉了一把沈钦清。

    厕所门猛地被推开——差点碰到沈钦清。

    进来的是喻亭。她急匆匆地说:“有人混进来拍照,咱们要快点走了。”

    “好。”

    明昧对沈钦清笑了笑,说了一声:“你也早点走吧。”便大步跟着喻亭离开了。

    明昧离开后很久,沈钦清像是回过了神,离开了空无一人的卫生间,经过几个喝得醉醺醺的、蹲坐在走廊的人,离开了Rowan的大楼。

    街道上依旧热闹,却没有熟悉的店面,熟悉的人。

    对这条街道的记忆好像还是七年前,虽然本科和研究生期间也回国,也来过这里,但是好像都没在记忆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似七年前,像是面对着旷野,像是听说前方有乐园,对未来抱着无限的憧憬。此刻的人生,更像是蜿蜒的道路,紧密的岔路口,混沌的霓虹与夜色。

    沈钦清独自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 * *

    无限共创在上海的大楼的会议室内,格子“啪”一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喻亭刚才随口说完“昨晚几个很有资质的小演员也在,沈钦清、麻舒她们几个......”就发现格子脸色黑了下来。

    她不知道格子为什么生气,于是很有眼力地关上会议室的门,自己退了出去。

    反正明昧、李真一、陈雨格三人关系好,有什么事让她们关上门解决就好了。

    真一看着气冲冲瞪着自己的格子:“......为什么瞪我?”

    “谁让你昨晚不告我她也在?叛徒,我说你怎么催着我快走!”

    明昧和真一这几天在无限共创的上海分部筛选各地送来的选手照片。

    格子作为资方,本来不参与制作,纯来玩的。没想到一来就听到了沈钦清昨晚也在Rowan的消息。

    真一指了指一旁事不关己的明昧:“她也看见了。”

    格子忙问明昧:“她找你说话没?你理她了?你骂她没?”

    真一在旁边插科打诨:“不理怎么骂?”

    格子问明昧:“你骂她了?”

    “没有......就打了个招呼。”

    格子气得又拍了一下桌子:“你太好欺负了!”

    真一:“为什么她就是好欺负,我就是叛徒?”

    “叛徒!”格子瞪了一眼,然后郑重地对两人说,“我告诉你们,不许选她!不许!”

    真一低头看选手资料。明昧轻舔一下嘴,看向别处,有点像猫。

    “......不是吧?你们真的会选她吗?不行,我讨厌她,我不许她出现在我投资的电影里!阿昧,你不会还喜欢她吧?”

    明昧不直接回答,对真一说:“李摄影师,解释一下。”

    真一:“......试镜的每个环节都是公开投票制,虽然权重有区别,但也不是我们的一言堂,而且......从我个人角度来看,要是她真适合演少女时期的蓝如释,也不是不行。”

    “不是不行?什么叫不是不行?肯定不行!”

    明昧递了一杯咖啡给格子,说:“办这场试镜,就是为了公平,这是我的承诺,你觉得我要因为沈钦清就要违背我的原则吗?”

    “那肯定不行,她算什么呀!”

    真一对明昧比了一个“棒”,然后想把话题彻底揭过去:“反正到时候看演技......”

    “演技?”格子又炸了,咖啡重重一放,“她演技最好了!我都没见过比她还会演的!我见她第一眼就觉得她不是省油的灯!”

    真一:“......我怎么记得你一开始对她评价还挺好的?”

    格子:“......没有就是没有!”格子坚决否认。

    明昧、真一:......

    格子对沈钦清的第一印象确实是很好的。

    能为明昧冲锋陷阵,在格子这里就刷足了好感。

    格子当时说,要是那女孩能对明昧言听计从,每天端茶倒水捶腰捶背,一生一世不离不弃,自己就更喜欢她了。

    明昧快笑死了:“你想什么呢......就是加了个微信,而且我也不用别人对我言听计从端茶倒水......”

    格子理直气壮:“你这么好,跟你在一起的人必须拿命对你好,还有,你别否认,你对那小孩没有好感吗?你都专门看她朋友圈了,别想瞒我......”

    “我瞒谁也不能瞒你啊,大小姐......”

    后来格子想到自己一开始积极推动明昧和沈钦清,悔得肠子都青了,后来就渐渐变成了“我从一开始就讨厌她”。

    认识沈钦清的时候,明昧已经工作好几年了。真一常驻北京,格子平时在上海,三个人有时间的话会约一个城市见面。

    那次在上海短暂相聚后,三人分别,格子还经常在微信群里问明昧和那个“小孩儿”的进展。

    明昧:

    - 什么都没聊呢

    然后发了一张和沈钦清聊天界面的截图——

    明昧:

    - 我是明昧

    - 明昧就是我的真名

    沈钦清:

    - 沈钦清

    -也是我的真名

    明昧:

    - 谢谢你昨天帮我解围

    沈钦清:

    - 不用谢,小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格子:

    - 她不主动?可以删了

    明昧:......不至于[笑cry]

    格子就是很爽快的人。

    格子妈妈的家庭条件、学历、能力都比爸爸好太多,但在这样的条件下,爸爸竟然还出轨。格子妈妈马上离了婚,格子跟着她。格子妈妈非常疼爱女儿,原本的家族产业和影视毫不相干,但自从女儿表现出对影视的兴趣,格子妈妈就往这方面发展,在格子考入大学时,已经为她编织好了行业内必要的人脉。

    格子母亲的恋爱观:一次谎言就有无数次谎言,发现一次就及时止损!朋友如手足,对象如衣服!不顺心就让他滚,下一个更好......

    这样的恋爱观,自然延续到格子身上。

    格子:

    - @真一

    - 那小孩为什么不主动

    真一:

    - 啊?我?

    格子:

    - 快想想办法

    真一:

    - 喜欢的话阿昧主动呗

    - 早点知道合不合适

    格子:

    - 也行,那小孩可能不会

    明昧:

    -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也不会?

    格子:

    - 你不会什么?

    明昧:

    - 聊天

    格子:

    - ......我觉得你很擅长啊

    真一:

    -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阿昧没谈过?

    格子:

    - 对哦

    - @真一 你谈的多,刚好也都是女生,专业对口,你教一教孩子

    真一:

    - ......

    - 看看她朋友圈,平时喜欢干什么

    - 对了,先问她平时在哪个城市

    - 不对,先留意一下有没有对象

    - 别太相信别人说的话,有些话别人不会直说

    - 你要观察

    - 别直接问性向,你这种情况,在Rowan遇见的,默认她是就行

    - 就当朋友去聊,但是你要考虑假如异地的话你行吗,她行吗

    - 聊聊她读大几,哪个学校,什么专业

    - 问问未来规划,家庭条件什么的都能看出来了

    - 不对,我还没问你@明昧你是喜欢她什么,就是想睡觉还是想怎么样

    格子:

    - ......

    真一:

    - ......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格子:

    - 别教坏我女儿,她没谈过

    真一:

    - 没谈过更要教

    格子:

    - @明昧她的话你听一半忘一半就行

    - 毕竟真一她没谈过半年以上的恋爱

    真一:

    - ......

    明昧:

    - 我在,在认真学习

    真一:

    - 所以你是只想睡觉还是

    明昧:

    - 我不知道[哭]

    - 我现在是加了微信一个礼拜一句话都没说的状态

    真一:

    - 你还想撩她吗

    明昧:

    - 想

    真一:

    - 那你在干什么,只是想吗

    明昧:

    - 就,看看她的朋友圈什么的

    - 点赞

    真一:

    - 你不会是她的每条pyq都点赞那种吧

    - 好歹评论一下,不就聊起来了

    明昧:

    - 我不知道说什么啊

    真一:

    - 她pyq一般都干什么呀?

    格子:

    - 截图!我要看

    格子老老实实把沈钦清所有的朋友圈一条一条截图,发到群里。

    真一:

    - 够了,够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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