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茫茫,天地苍苍。

    独身行走于天地之间,周遭看不到一个人影。叶拭微几乎要以为,自己再次去到那个奇怪的地方。

    耳边骤然出现轻微的尖锐声音,她闭上眼睛,揉按几下眉心。

    再睁开眼,前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一个身影,在苍茫雾气之中若隐若现,飘飘若仙。

    对方背对着她,身形挺直,头发梳得规矩。叶拭微仔细分辨,瞧出那是回相府那日,叶净渊为她梳的单螺髻。

    心下忽然生出一种怀疑,她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未料不及到达,那人便转过身来,决然快步朝她走来。

    叶拭微停下脚步,犹疑片刻,还是选择迎上前。

    二人在弥漫四起的雾气之间会合,叶拭微听见一道有些熟悉却想不通为何的声音在周围响起:

    “我同你一样,不信那个结局。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查清真相,或者,改变一切。”

    她话语突兀,又说得模糊,叶拭微心却猛然一跳。

    她冷声逼问:“你是谁?这一切是你在搞鬼?!”

    红日高升,雾气四散,天地一派清朗明亮。

    叶拭微看清楚——

    那人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只周身气质与她不同,看上去雍容华贵,富态自然,唯有眉间淡淡一抹愁绪,似是萦绕了许久。

    她露出欣慰的笑,看向叶拭微,好像有些羡慕,须臾释然开口:“你还有这一次机会。”

    “记住,查清真相,或者,改变一切……”

    话音渐远,那人也消散于天地之间。

    叶拭微睁开眼,抬手一摸眉眼,指腹顷刻间濡湿一片。

    “怎么哭了?”叶净渊撩开床幔,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做噩梦了吗?”

    叶拭微:“太困了。昨夜说话说太久,睡得短了些。”

    “那你再睡会儿,让吟夏在外面替你守着,不叫旁人打扰。”叶净渊说着起身,抬手掀上床幔,又想起什么,停下来,“你身边没人可用,我把吟夏给你如何?她是个细心的,在你身边贴身侍奉,你能省心不少。”

    叶拭微想说不用,她可以照顾自己,转念一想,把话吞了回去。自己在外太久,许多规矩做不明白,许多人也认不清,恐会被人抓到把柄手脚,遭到嘲讽讥笑,她倒是不惧这些,只是难免多事麻烦。

    于是应允,会心一笑:“阿姐真好。”

    叶净渊摸摸她头,“睡吧。”放下床幔,轻手轻脚离开。

    叶拭微其实不困,只是现下很是迷茫。

    她不太懂“只有这一次机会”和“还有这一次机会”分别代表了什么,也不清楚为何会频繁遇到奇怪的事。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出现,更是让她怀疑这所有事情都是她自己胡思乱想。

    可想想那人的话,还有她昏迷后叶净渊在无常寺中求的那一签……

    叶拭微思定过后,做了结论——宁可信其有。

    只是……

    查清真相,改变一切?

    要从哪里查起,又从何处改变?

    叶拭微颇为头痛,毫无头绪。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办法,只能反复回忆听到的那些事情,搜索其中有用的信息。

    门轻轻开合,一股幽浅香味飘了过来。

    叶拭微唤了一声:“阿姐?”

    “二姑娘。”吟夏应声,说道:“大姑娘在书房抄书,着我来为您点上一支安神香。”

    叶拭微识得一些字,只是不太会写,在这一事上无法帮忙,去了也是添乱。

    她倚靠床头,同吟夏闲聊:“你今年多大了,几时开始跟着阿姐的?”

    从府中离开之时,叶净渊身边只有吟春一人。

    “奴婢十七,十一那年被妈妈从乡下接过来,之后就跟着姑娘了。”

    和阿姐一个年纪。

    又说了几句,叶拭微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这京城之中,世家大族、朝中显贵都有哪些?”

    吟夏一一说出,叶拭微留意着,没听到“顾”这个姓氏。

    是没有这个人,还是现在还没出现?

    叶拭微不清楚,张口想问别的,不想先打出一个哈欠。

    吟夏轻笑一声:“姑娘无须着急,笈礼尚有几日呢,奴婢和吟春会在接下来把要注意的事项都说给姑娘听。姑娘既困了,便先歇着。晌午相爷回来,您还要去拜见,没有精神可怎么好。”

    自发妻死后,叶相每年三月,沐春节前后,均要前往大兴国寺参禅半月,为亡妻祈福。如今已是第七年。

    传闻此人极其耿直,注重规矩威仪,行走坐卧皆是一副严厉色彩,唯有在发妻面前,才会露出一丝笑脸。

    叶拭微对他没有太多印象,幼时入府那些时日,因着叶修明不欲让别人发现自己是他女儿,将她藏得很好,是以叶拭微并未见过他。后来倒是从叶净渊口中听过几句,却也不多。

    未知令人忧虑,算得上一个要费精力对付的人。

    叶拭微想想,听了吟夏的话,在床上躺好,闭着眼睛。安神香馨香的味道围绕着她,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巳时三刻,叶拭微被吟夏唤醒,迷瞪一会儿,就见叶净渊推门进来。

    叶拭微走下床,净手净脸,被叶净渊推着坐在妆台前,手指穿过她头发,沉吟道:“今天梳个什么发髻好呢?”

    叶拭微看她一脸认真,甚至纠结得都有些苦恼,简直哭笑不得,“就昨日那个就好。”

    叶净渊看她一眼,忽然灵机一动,拿起梳子把头发理顺,从头顶分出两股编好,手腕灵活翻转,在头左侧绕作花瓣交叠形状,拿起一支兰花钗插上固定,后面头发散着,又挑起额前绒发,梳得毛茸茸,看着娇俏可爱。

    是女子未行笈礼之前的发饰。

    叶净渊满意点头:“既然尚未行笈礼,这几日就这样梳发吧。”

    叶拭微没有意见。

    二人结伴去往正堂,孙文蓉已经携带一干家眷在那里等着。

    叶拭微跟随叶净渊,对那些伯母婶娘一一见礼,站到孙文蓉身后。

    不多时,叶新台和叶庭宇从大兴国寺接上叶相回来,孙文蓉带着她们迎上前,和蔼恭敬地好一阵寒暄。

    最后叶相将目光落在叶拭微身上,屏退其他人,只留下她和叶净渊。

    叶相已七十有六,发须皆灰白,脸部沟壑纵横,多年经历浸润之下,姿态不怒自威。

    “净渊。”他看着叶净渊说:“你爱护姐妹,此举可为,亦当嘉奖,但不应该被人抓到马脚……这事情是你没处理好。”

    “净渊知错。”

    叶相摆了摆手,又看向叶拭微:“当年的事,我不知情。我若知道,必然不会让你父亲那般对你……唉,终归是我们叶家对不住你。”

    其实这话叶拭微不信。

    一家主母去世,乃是大事,何况当时事情始末都已经传到孙家,叶争讼说他不知……怎么可能。

    叶拭微面色不变:“那……不知祖父可否允我一个心愿?”

    “你说。”

    “我还没有想好。”叶拭微道:“待日后我想到,再来同祖父讲,可好?”

    她态度平和,不露怯,也不张扬。叶争讼满意看她两眼,点了点头,“你虽在外长大,但行为举止颇为得体,不算辱没我叶家门风。你的心愿,我应了,日后若想到,便来找我。”

    天色不早了,一行人转至膳堂,一大家子人凑到一起用餐,场面热闹。

    有不少人对叶拭微好奇,只是有叶争讼在,便无人敢说那些冒犯的话,只时不时丢来一个问题。

    叶拭微一一作答。

    午膳用过,人群默然散去。

    叶新台多留了片刻,待到叶拭微两人也抬步离开,跟了上去。

    “我已经为那孩子请了先生,日后他的课业,我着人日日送来给你过目?”

    “……”

    “不必这样繁琐,我既然把他交给你,央你帮我,便会信你。”叶拭微抬眼看他,“叶公子不必如此谨慎,我不会对你有不好的臆测。”

    叶新台提到此事,还真没有这些担心,只是惯来行事如此。不过换位一想,叶拭微如此想法也毫无问题。

    叶新台闭嘴不言,片刻后又说:“笈礼那日,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按照规矩,我理应送你礼物。”

    “多谢,不过不用麻烦了,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

    叶新台一时不知道她是何意,是真的无意于此,还是不想同他扯上关系,又或是讨厌他……想了想,他道:“规矩如此,若你没有想法,我便自己挑来送你。”

    “既如此,不如许我一个心愿,留待日后?”叶拭微提议。

    她态度转变太快,叶新台不由一怔,须臾后点头,“可以。”

    待他走后,叶净渊说:“兄长和父亲不同,他性格肖像祖父,为人正直,没有太多弯弯绕。通常情况下,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没有其他意思。”

    叶拭微奇道:“那他日后入朝为官也会这样吗?难道不会被人坑死?”

    叶净渊叹气道:“我也担心。”

    沉默片刻,叶拭微说:“你找机会同他说说吧。人不能太没心眼,在官场之上更是不行。”

    叶净渊:“那倒不用担心。兄长不是分辨不清别人话中好坏,心计如何。只是他不屑此道,故而不用。”

    叶拭微没再说什么了。

    只是好奇,在叶修明的影响之下,叶新台是如何长成这种性格的。

    叶净渊又问:“你为何同祖父和兄长,都说让他们许你一个心愿?”

    叶拭微笑了笑:“一时间想不到要什么,他们随意送的,我估计不大喜欢,倒不如换成心愿。”

    叶净渊听后点头,稍瞬后沉吟道:“那怎么不多要两个?”

    叶拭微:“……我忘了。”

    她叹了口气,惋惜道:“亏了。”

    叶净渊轻笑出声,正要说“我许你无数心愿”,就见叶拭微扭头朝身后看去,眉头拧起。

    “怎么了?”叶净渊也扭头看过去。

    身后空荡无人,叶拭微长舒一口气,“没事。”

    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人跟在她身后,一直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