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秋,凤凰山小学,长满杂草的操场上。
“找啥呢?”
“别踩,哎,就是这个!”
大龙找到一株不起眼的小草,拔了一根小胳膊那么长的细细草茎,一脸喜色。
“过阵子天冷了,这种草就没了,就没法玩了。”
我一脸懵逼,玩——草?怎么玩,挠痒痒吗?
疑惑间,只见他又在低头寻摸着什么。
“有了,今天真幸运。小飞,快过来——大……哦,田雪,你来一起看看。”
我这该死的好奇心,走了过去,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见他在一个直径约莫五六毫米的小洞旁蹲下来,慢慢地把草茎伸了进去,轻轻捻着向下。
什么嘛,不是给人挠痒痒,而是给大地妈妈挠?
妈妈会高兴吗?
“小飞,你别乱动。”大龙喝止走来走去的小飞,稍静片刻,大龙手里的草茎又继续向下探了探,似乎是到底了。
“大龙——”我不禁开口。
“嘘,别说话,别把‘它’吓跑了!”
到底是在干什么嘛,大地妈妈没痒痒,我心里倒开始痒痒起来了。
“有了,准备,3——2——1!”,大龙突然把草茎拔出,往身后一甩,好巧不巧的,恰好冲着我凑过的来脸上而来。恍惚间,慢镜头一般,我看到了一只正在飞翔着的白色肉虫,飞翔中那肥胖的身子还在不停扭动!
我正好奇地把脸往洞口凑的时候,只见大龙将草茎从洞里抽出,向外一甩,一只肉虫直冲我的脸而来!
身子都没来得及站起来,急忙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这只不明飞行物,感觉软软的,弹弹的。
打开手掌,什么嘛,就是一只白色的肉虫而已,也就两三公分长,细细肉肉的,正在我手心扭曲蠕动,样子倒有点像蚕宝宝的样子,但是比蚕宝宝小了几圈。
“吓我一跳!”我依然蹲在地上,伸出左手食指,戳了戳手右手手心中的虫子,嗯,软软的,还好,刚才没有不小心把它抓爆。
“额,大姐——”小飞看了看我纹丝不动的屁股,质疑其自己对“吓我一跳”这个词的理解能力是不是出了偏差。
“好嘛,田雪,我大龙服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大龙的大姐头!”
“什么服了?那就是原来不服?”
“额——”
“大~龙??”
“什么?”
“你今天特地带我来这玩,是不是故意想用虫子吓唬我的?”
“额,没有没有,哪能呢。”
“让我想想,你是不是不服我抢了你的座位?”
“冤枉啊!大姐头!”
“哼,下不为例,这个虫子归我了。你再给我抓一个,哦不,三个。”小样,跟我斗。作为从小跟爷爷在大东北小兴安岭那茂密森林里长大的孩子,什么鸟兽虫鱼没见过,还能怕了这小小一只南方农村小肉虫。
“好好好,大姐头。”大龙沮丧中带着讨好,又气不打一处来地起身踢了一边的小飞,“看什么看,你去,抓一堆送给大姐头!”说罢,目送我离开。
而我,已经虚握小肉虫走开,准备去看看刚才叫我一起去教学楼前空地跳皮筋的小宝她们。
这节课其实是体育课,老师首先要求所有人围着操场跑2圈。完成后,我已经略有些气喘吁吁,但回过头来才发现,周安不过刚刚跑了1圈多一点的样子……便已经步履艰难。哎,没想到是个弱鸡,同桌男神培养计划1.0,终结。
终于,56只祖国的花朵都陆陆续续跑完两圈,花瓣都颤颤悠悠或是沾满露珠,而刚才不知去向的老师突然出现在我们前面,“好了,大家自由活动去吧!”
得,当体育老师原来这么简单,这是我第一次有了“长大后我也要当老师”的想法。
“耶……”围在周圈的同学一哄而散,这速度似乎都比刚才跑步时还快。当然了,周安是个例外,他才刚刚跑完两圈围过来,就被向外冲的人群挤得趔趄了一下。
“完蛋玩意儿……”我不禁拍了拍额头。
算了,书呆子果然就是书呆子,估摸着他这身板也就只会看书,别的啥啥也不行。
于是,大龙立即挤眉弄眼地把我拉走,说要给我看好东西。要不是这,我或许早就加入小宝她们的跳皮筋团队了,正想着看看这边的跳皮筋与我们那边的有什么不同呢。
还好,刚才只是出去抓了个虫子,现在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找小宝跳皮筋。
结果,在女生堆里发现了同桌周安。
好嘛,只见这家伙乐呵呵地帮一群女同学撑着皮筋,一幅专注的样子。
“呸,大男生,不害臊”。原本只是想拿虫子丢给他逗他玩玩,现在顿时改变了注意。
我静静从他们后面绕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手心虚握,带着小肉虫回了教室。由于是体育课,大家全都在外面玩耍,此时的教室已经空无一人,恰好方便我“作案”。
打开同桌周安的花仙子文具盒,突然想到,之所以用花仙子的,估计也是他姐姐传给他的吧!倒是一个节俭的家伙。不对不对,是个没劲又古板的臭家伙!
没再多想,迅速把肉虫放在了他的铅笔盒里面。嗯,花仙子身上长虫子,听起来就很搭。重新盖上盖子。
OK。就周安那一副软绵绵的样子,一定会被吓得惊慌失措。
想到他吃瘪的样子,不禁满意地嘴角上扬,期待着好戏的上演。
看你还和不和别的女生一起玩!
布置完毕,我没有再去跳皮筋那里,而是重新走到操场那一头,继续投入到大龙他们的辛苦劳作中去。
“铛,铛,铛……”转学后,在凤凰山小学的第一节体育课终于下课。
大家陆陆续续返回教室,我把所有的虫子战利品都留给了大龙,毕竟我的注意力只在周安文具盒里的那一只身上,在我看来,量,永远比不上质,对吧。
回到教室,周安他们那一帮跳皮筋的家伙似乎也刚刚坐下。我来到桌子前,周安把凳子往后挪了挪,侧开身子让我进去坐下。
我呢,则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坐在左边的小宝聊起来,尽管刚转学到这没几天,但是小宝已经跟我成为了“天下第一好”。但是,这次的聊天明显带着心不在焉,我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瞟着周安的动作。“快打开啊!”心里嘀咕着他何时能够打开文具盒。
倒是他,不紧不慢的样子,似乎在恢复刚才体育课上消耗的体力。真是弱鸡,当跳皮筋的“大树”而已,能有多累。
“喂,周安,借我你的铅笔用一下?”我实在忍不住,开口道。
“哦,好。”他没有质疑,只是乖乖地开始摸向文具盒。
“快快快!”我心里为他加油呐喊,像是他为跳皮筋的女生加油一样。
“哎,田雪,你刚才体育课上怎么没跟我们一起玩啊?”
他突然缩回了手,好奇地转头看向我。
“我,咳,我去操场那头跟大龙他们一起玩了啊!”
“哦。”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失望,但是还好,他没有继续好奇宝宝,而是又把手伸向了文具盒。
“哎,田雪,你们那边跳皮筋也是唱‘马兰开花二十一’吗”?
我倒!
“对对对,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铅笔呢?”我声音开了二倍速。
“哦哦,我先给你拿铅笔。”终于,他再次将手伸了过去。
“喂,老大,哦不对……”大龙这时候冲进来,对我们这边嚷嚷道,他是在叫周安。在我转学过来之前,大龙是周安同桌,他总是叫周安老大,只为能获得极其渺茫的抄作业机会。当然了,现在我才是他的老大,新老大,大姐头。
大龙自己也意识到这个称呼上的错误,于是改口道:
“周安老大,我有个好东西给你,把你铅笔盒拿来!”
似乎猜到大龙要给他什么好东西,周安突然兴奋地站了起来。
“哎呦……”
教室里响起了我的声音。
周安突然站起,椅子那一头突然翘了起来,失去平衡,长条凳那头的我可倒了霉了,一头栽倒在小宝身上,还好她是软乎乎的一身肉,不然可得把我摔坏咧。
周安被这一幕吓到,赶紧过来拉我起来,“没事吧,田雪?”
瞪了他一眼,着实被他气到!“你怎么今天也冒冒失失的啊!”不过为了让他快点打开文具盒,没有过多责怪他,反倒安慰他,“没事没事,快给我铅笔吧,都要上课了大哥!”
自责过后,他再次拿起文具盒,似要打开,把铅笔给我。
这时候大龙的大脑袋凑了过来,小心地捂着手心,周安则拿着文具盒迎了过去,我赶紧从后面也凑过脑袋。
只听周安在小声交代:“你先别打开手,等我打开文具盒,你再倒进来,别吓到田雪了。”
“什么啊?”我有点搞不懂状况,赶紧更凑近了一步。
周安专注于眼前,并没有身后注意到我,而是慢慢打开文具盒,“快,放进去!”将文具盒递到大龙眼前并说道。
大龙虚虚攥着的手张开,附在周安的文具盒上,又抖了抖,然后说道“好了,今天抓的特别多,还好老大——”大龙看到了我,嘴巴一努,“我是说田雪老大,她都不要,全送给了我。等会你查查,今天多,一共逮了16只呢!”
呕——我似乎懂了!还以为大龙要给周安什么好东西,原来就是刚才我们一起抓的那些虫子!
我甚至能想象到,周安文具盒里现在的样子,16只,不对,17只大肉虫在爬啊拱啊钻啊扭啊,有的爬到橡皮上,有的爬到铅笔上,有的还在懵逼中,有的却已经在探索新地图。得,语文老师上节课才教我们用“有的……有的……”造句,我这就学会了,可是老师没说造句会让身上也跟着痒痒起来啊!
周安不总是一幅仪表堂堂安静美男子模样嘛?原来是衣冠禽兽啊,居然好这口!
他们俩悄悄话说完,大龙便走向教室后排自己的新座位,而周安也重新坐了下来,一脸满足。
似乎注意到我的安静,突然看向我:“田雪,咋,你刚才没看见啥吧?没事吧?怎么感觉你脸色不太好。”
呕——我没有说话,只觉得浑身越来越痒。
“对了!我还没给你拿铅笔呢!”他第n次把手伸向文具盒。
“不要!!!”我的尖叫声在教室里再次响起,响彻一楼。
从那一刻起,从小天不怕地不怕,不惧各种虫子的我,开始怕这种肉乎乎的小虫子了。
也罢,妈妈就一直说,怕虫子是小女生该有的模样,怕就怕了吧。
当晚,我洗了三次澡,还整晚都被妈妈数落着,从村里水楼打水不易,不许浪费。
第二天一早,在教室坐下后,我盯着周安开口道:
“我有句话想问你!”
“哦,我也有句话想问你。”
我突然弱了气势,他不会发现虫子是17只而不是16只了吧?
“好,那你先问吧!”
“不,女生优先。”
“好,那我问你,你昨天上完体育课,在这里跟大龙鬼鬼祟祟在干什么呢?”
“哦,你说这个啊!昨天大龙帮我抓到好多虫子,送给我的。”
“你要虫子干什么?”
“带回家吃啊!”
呕——顿时觉得我整个人又不好了,无比想要赶回家去洗澡,不,我要直接冲进水楼洗澡。
“吃???!!!”
“对啊,我家养的小鸡仔可喜欢吃这个了。”
“呼——”
我只觉得胸口一口闷气,但是看他一脸严肃模样,实在不知该如何撒出这口气。
“砖!你能不能说话不要大喘气!”不觉间,语速快了些,就把周安说成了砖。
“哦好。”他沉默下去,不再言语。
我以为自己最怕周妈妈喋喋不休的样子,现在才明白,其实我最怕的是他默不作声的样子。总觉得他默不作声就是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让我实在气不打一处来,“说吧,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哦,我想问你,马兰开花二十一究竟是什么意思啊?你们那里也这样跳皮筋啊?”
“我——”心中的白眼已经翻上天。
“我觉得吧,马兰肯定是在说一种花,二十一呢?我知道昙花一现,说昙花只能开几个小时。那马兰花呢?是说这种花能开21天吗?可是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是什么意思呢?我研究了好久,只能够算出来:2乘以2,乘8次,正好等于256,可是后面为什么是257呢,然后又跳到了31,而且这个‘三十一’还要分开读,读作‘三十’、‘一’,似乎是为了构成29/30/31的连贯性……唉,我实在算不出来是什么意思了……”
说着说着,只见他已经拿出一张纸验算开来……
“我之前问过数学老师,可是她跟我讲,我能够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很厉害。但是更厉害的是能够解决问题,于是她让我自己去继续思考,尝试自己去解决问题……”
“……”
我觉得我现在的心情跟当时数学老师的心情差不多吧。不过大概数学老师也是不懂吧,我就更不懂了,但是本小姐也不想懂,只是觉得身子已经开始不再痒痒了,然而,脑子开始痒了。
这一节课是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觉脑袋一直晕晕的,直到多年后我看到周星驰的《大话西游》才有似曾相识之感。
看到孙悟空举起金箍棒要打死唠唠叨叨罗里吧嗦叽里咕噜的唐僧的时候,我突然理解了这只美猴王。
而我,认识这位幼年版本的唐僧,还要从几天前的转学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