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三寸猫咪须之曾相知 > 你这样握笔不对

你这样握笔不对

    “田雪,下午有写字课,我没有多余的描红本,等会大课间我帮你找老师去要一本,下午你别忘带了。”

    难得他一次性连续说了这么多字,他平时很害羞,不爱说话,但似乎这又是我的错觉。因为他爱害羞倒是真的,不爱说话倒也是真的,但总感觉一旦被我逗起来开了话茬,就有些没完没了,尤其是常常陷入奇怪的解释与自证中,真是个充满矛盾的家伙。那时的我还没有学习牛顿第一定律,不然我一定可以解释得更加清楚——

    对他原本平淡无奇的生活来说,我就是那个在他一成不变难有起伏的生命中推动他的一股外力,改变了他一生的运动轨迹。

    但他之于我,又何尝不是呢。

    ……

    “知道了,你刚才都说过一遍了,婆婆妈妈。”

    “婆婆妈妈是谁?”

    “你……算了。”尽管还没认识几天,我就已经想给他起外号叫“周妈妈了”。

    90年代的小学3年级村小,正式课堂都是40分钟,但在每天一早正式铃响后,有一个集体早读。另外一个特殊之处就是午后第一堂25分钟的写字课了。小宝说,只有一二三年级才有,等到四年级就不需要了,中午这25分钟就换成了自习课还是什么课来着。

    下午的写字课上,兼任写字老师的班主任张老师布置了让我们自己描红的任务后就离开了班级,听同学意思是她还要去隔壁班巡查。

    “讨厌……”也不知道是讨厌南方奇怪的课程安排,还是单纯地讨厌写字。当然了,讨厌写字也是肯定的,因为我觉得写字规矩太多,什么“眼离本子一尺、胸离课桌一拳、手离笔尖一寸。”什么嘛?一尺有多少?我看我的三角尺就比周安的直尺短,那是听我的“尺”还是听他的“尺”啊!一拳,我的一拳比他的还小呢!哦不对,周安一副瘦弱摸样,感觉个头最多跟我差不多,干干巴巴,我一拳就能把他放倒。呸呸呸,什么一拳,不是这个一拳啦!我心里天马行空嘴巴嘟嘟囔囔,但还是乖乖地开始描红,毕竟如果完成不了,就显得我比这些同学还笨,那可就更加讨厌了!

    胡思乱想间,感觉到周围气息的异样,抬头向右望去,原来是周安在盯着我的手。

    “干嘛,盯我手干嘛?小心我小拳拳打你哦。”嘴上硬气着,心里却突突地,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会不会是,他猜到我刚刚想一拳把他放倒的想法了吧?讨厌,什么嘛!果然村小从课表到学生都不正常!

    “你这样握笔不对。”

    “什么?”

    “你这样握笔不对。”

    “周安,你给我说清楚,说谁不对呢!”

    感受到他语气,我倒是来气了,这家伙整天一副老实巴交、扭扭捏捏的样子,今天竟敢说我?我不退反进,昂头挺胸,身体前倾,向他步步紧逼,似乎这样的姿势才能显示出我更加有理,眼见鼻子就要压到他的鼻子。

    “额,不不,我是说,觉得你的鼻子离我太近了,额,不,手,你的手!你的手离你的笔尖,太近了!”

    他下意识地要站起来,但是没有意识到坐着的人,在起身的一瞬间身体会有所前倾,同一时刻,我感觉鼻尖凉凉,竟然是他的鼻尖触碰到了我的鼻尖!

    我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他,时间似乎静止了一秒,不,10秒。他脸颊泛起红晕,慌忙间重又向后坐下。察觉到气氛的尴尬,却不知道该如何化解,只得清了清嗓子,嗓门更大一分:“我乐意这么写,关你什么事?”

    “没没,不关我事,但就是这样写字不好看……”他竟然还在一本正经解释!我要你解释!

    “你还敢说我写字不好看!”我终于忍不住要试试能不能能一拳打爆他了,对,就打爆他鼻子,让它比我的还翘!

    “都吵什么呢!”只见一个身影出现在教师前门,宽大的身材遮住了整个窄窄的教室门。小火山哑然失威,我不认识她,但那相目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样子,比我们可亲的班主任差远了。

    左边快嘴的小宝低头凑过来:“小心点,这是年级组长,周老师,可轴了,最喜欢到处转悠,我们都叫她周扒皮。”

    我耸了耸肩,呵呵,又是姓周的!刚来到这破地方,一下子就遇到两个让我不喜欢的家伙。不会他们俩是一家人吧?难道是周安妈妈?我突然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周安,不会不会,这体型也不像啊!性格更是不像。

    “都别瞎看了,各人写各人的字!整个楼道上都是你们班的声音!”

    语罢,班级里终于完全安静下来,似乎每个人都很怕她,我想,若干年后流行的那首“最怕空气突然安静”的词作者,一定是从小时候打打闹闹的自习课中突然自后窗出现班主任的地中海场景获得的灵感。

    不管怎样,终于安静了,写就写吧。谁让咱是学生呢。

    再次瞄了眼周安,他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已经开始工整地写字。

    我们每个人在嘈杂的生活中,都像是海中行舟,刚才那一段波浪,使我们的小舟都摇摆不停。而他,却像是海边礁石,或是海中绿洲,不随波逐流,而是纹丝不动。额,说啥呢,又是舟,又是洲的,怎么满脑子净是这个字了。呸。无聊。

    几天后的清晨,刚进学校大门,“铛铛铛铛,铛铛铛铛”的预备铃声就响起,把松松垮垮背着的书包袋子勒紧了些,踩着铃声冲进教室。

    刚一进门就把书包抛到桌上,“呲溜”一下从门口滑到座位旁,“呼”地吐了口气坐了下来,一气呵成。

    “漂亮!”心中给自己点个赞。而周安则默默帮我把书包从他那半拉推到我自己的半桌上。

    “喏,你的。”

    以为他是在说我的书包,结果他从书包里掏出几本书,递给了我。

    “什么?”

    “书啊,你的。”

    “哦?”

    “名字我没有帮你写,得你自己写。”

    “什么嘛,说半天还是没说为啥是我的书。”

    “那天我找张老师帮你订的,你不是没有苏教版的书嘛。”

    摸着手里的几本书,上面用挂历纸包上了书皮,还特意把景色图案正好放在了封面上,其中语文书的书皮封面正好是黄果树瀑布,更是深得我心。生在北方,从未见过瀑布、更未见过大海,但我想,我一定会去的!

    “张老师这么好,还帮我们包书皮?”

    “哪有,我包的。”

    这时我才突然想起,周安的书都是包了书皮的。而他居然还替我找老师把书买来,又带回了家包了书皮,又带到学校给我,突然有些小感动。

    “哎呦!”右面肩膀处探过来一个长头发的大大脑袋,“周安,你帮田雪也包书皮了啊!”

    “嗯,上次宋乐乐给的挂历纸,还没用完,我就给她用上了。”

    “哎呦呦!”后座张莹开始扒拉我的书,“不对啊周安,你不公平啊!你给我们都是用报纸包,怎么给田雪用挂历纸啊!”

    “是啊,挂历纸你还没用完啊?”小宝也插了一嘴。

    “我……”

    “就是嘛,给自己都是用报纸包的,还给田雪用挂历纸呢。”

    “哈哈哈哈……”周围笑声传来,周安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脸红着拽着自己抽屉中漏出一个角的书包袋子。

    莫名有点烦,原来他给周围好几个同学都包了书皮呢,看来不单独对我好啊!

    “怎么滴吧,下次让我爸买挂历,给你挂历包!”

    我从后座张莹手中抽回我的书,抬手作势要扇她一下,她往后躲了躲,消停了下来。

    “哼!”

    我的同桌,轮不到你来取笑!只能我欺负!

    恰巧正式上课铃声响起,周安也从羞赧恢复过来,小声道“别忘了给老师书钱。”

    原来,书是周安找老师帮忙订的,而书皮纸是小宝给的。小宝爸爸在村大队工作,这学期开学发新书那两天(那时候我还没转学过来),她偷偷从爸爸办公室拿了一小沓报纸,还把挂历的头几个月的纸全部撕掉,准备让周安帮忙包书皮,因为周安包的书皮跟别人妈妈包的不一样,不仅会带双层保护,而且四个书角还会折成三角形来加固。

    但是,由于挂历有限,只有小宝和我享受到了挂历书皮,哪怕周安自己都没舍得用,看来我还是特殊的嘛!这样一想,我还是高兴起来了,看来那时候他已经能够影响我的心情了。

    除了无聊的课堂,这里的课间和周末跟原来的市里小学都有所不同,充满了农村特有的色彩。现在回想起来,那或许才是我们该有的童年。

    其实,来到这没过几天,我便成了班里的孩子王,原因很简单,我“出身高贵”,来自城里,尽管是在没落的东北,但那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课间总是跟他们分享我所知道的世界。

    这一天,我从家里带了几个爸爸给我买的大大卷,就成功俘获了周围小朋友的心。甚至连周安都不禁好奇,怎么还有不用咽下去只能“吃着玩”的糖。

    真实死脑筋,有些时候,玩比吃,更重要。

    嘴里的泡泡越吹越大,我跟他们的牛也越吹越大,仿佛他们都是不学无术,只有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火车就是好多车子连在一起开的,可长可长了。”

    “那,那么长,是怎么开的啊?”

    “就是趴在地上开的啊,而且还开得很快呢!”

    “这我也知道,上次爸爸带我去县城,我看到火车了呢。”

    “真的吗?那你也来说说,火车真是像一条线一样在地上跑的吗?”

    “当然了。”

    “那如果站起来跑,是不是会更快。”

    “……”

    小宝一巴掌扇过去,“你是不是傻,你没听田雪刚才说,中间还要过山洞吗,如果站着开,还不得把火车撞个稀巴烂!”被她扇的是她的同桌,张雨亭。

    我:“……”

    “哎,你还没说,为啥要叫火车,是烧火的吗?”

    “……”

    “为什么火车烧火就能跑,我妈妈烧火却只能煮饭?”

    “……”

    “哦哦,我知道了,原来田雪也不是啥都懂嘛,装大尾巴狼。”

    “就是就是!”

    “……”

    得,刚当上的孩子王,才一个课间,就被迫宣告结束,失去了兴趣的大家我也留不住,颇有点树倒猢狲散的感觉。

    嗯我是树,他们是猢狲。

    大尾巴狼?不认识。

    “因为火车刚发明出来时,是以煤炭作为燃料,燃烧产生蒸汽推动火车向前,所以才叫火车。”

    ——一个声音传来,我扭头看到了微皱眉头的周安在向大家做着解释,阳光通过右侧的窗户斜照过来,似乎看到了一个头上戴着光环的家伙,充满着神圣和——嗯,大尾巴狼的既视感。

    “臭屁!”我嘟囔着,但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我当时肯定也是这么想的,真的。用现在的话说,叫不明觉厉,总之听不懂就是有理。

    在之后的时光里,周安总是这个样子,以一个百事通的形象出现,关键是他那淡定的语气,总让我觉得低了他一等。偏偏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他的性格罢了。

    对了,刚才那个同学,叫张雨亭,在我们那个年代,三个字名字的其实都是少数,可见他定是出自书香世家。

    实际上,熟读中国近代史的人,应该对这个名字都不陌生,想来他的父母对张雨亭也是赋予了极大的厚望。历史也真是奇妙,调皮地牵拉着不同时空的两个人。竟让两个相差100年的人起了同一个名字,问了同一个问题。

    更奇妙的是,这个同学,后来上了某铁道大学,学的便是内燃机专业,让人不禁感叹是否有高维生命在随心所欲地凭其所好穿针引线,让不同的人交织,定义着他们的命运。我想,现在的张雨亭肯定连高铁都已经坐过不知多少回了吧,甚至可能参与其中的设计了呢!

    其实,我跟张雨亭在几年前时见过一次,那是我们几个考入北方高校的老同学组织的首都旅游聚会。那一天,他跟我说到:之所以选择了这个学校、这个专业,就是小时候听了我对火车的描述,从此就迷恋上了内燃机。

    我笑骂道:“得了吧,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不信,”他甚至都没经过思考变答道:“其实吧,是周安,你还记得那天周安给我普及了好多火车知识吗?真得是为我打开了一扇门,要不是他,这么小的时候我哪能看到未来。这不,我就奔着铁道大学来的……我现在都还记得08年的大雪,要不是内燃机老祖重出江湖……”

    听到周安这个名字,愣了一下,都没有听清雨亭后来说了些什么,撇了撇嘴,“哦,那书呆子啊,我都记不清了。”

    “记不清?拉倒吧,忘了谁你也不会忘了他吧!”

    “谁说不是呢,真得是好久不见了”,我转了转右手中指的戒指。

    “话说,他可真是厉害啊!连我名字的含义还都是他告诉我的!说大名鼎鼎的东北爱国将领张学良就是字雨亭!听说,周安高中去了省一中还是哪里来着,再后来就再也没有消息了。田雪,连你都没跟他联系吗?”

    “嗯,没有。”喝空了杯中清酒,烦躁中夹杂着惆怅。

    “铛铛,铛铛,铛铛……”那熟悉的铃声又从回忆深处响起,再次把我拉回到三年级的课堂。

    好好上课吧,今天还早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