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希实在不知道她这句“一开始是”要怎么回答，就像面对惊恐的朱利安一样，她实在不是专业的，要是能直接明白“李红”在想什么就好了。
或者说，她总得知道这个大Boss是什么意思吧？
她想到自己的污染天赋。一直以来她都是被动看到各种各样的文字，于是她心里想着要和“李红”直接沟通。
接着这个面容模糊的人那里传来一个她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又该向谁开口的概念。
眼前腥臭生锈的实验室突然变成一个黑暗的小房间。
这里很空，南希似乎够到了李红的本质。但是她的本质……就像张开了一个李红为主角的副本。
空荡的小房间就像一个新建工程（1），然后什么东西拖拽着摆进来一个姿势固定面容模糊站着的人。
在李红的社会有一个概念叫做“空心人”。
在高压又给人灌输只要毕业、工作、退休就好了的社会环境下，产生了很多不太明白，他们内心空虚、缺乏明确的目标和情感寄托。
他们按照规定好的路线去过自己的人生，回过头来发现自己的内心空空如也，就算学习其他人去交朋友去谈恋爱，也还是感觉自己和其他人之间的联结那么脆弱。
房间里摆进来越来越多的空心人，乍一看像复制粘贴一样，但仔细看又能看出每个人的体态略有差别。
空心人头上有一些不同的名字，但其实也不是这些人作为“自己”的名字，而是各种代称。
新来的、那个外包、领导侄子、二胎妈妈、看门大姨……等等等等。
等不再有新的人被拖进来，五个空心人动作整齐划一，以相同的姿势向南希走来。
南希懵了，虽然李红看起来暂时没有恶意，但这五个空心人重心靠后、含胸收肩膀、屈膝收下巴，一看就是准备立刻发动近身攻击的姿势。
南希下意识往后撤，背却贴到了冰冷的墙壁上。
眼看着几人越靠越近，南希下意识举枪。
没想到的是，他们近身搏斗的姿势马上转变成了举枪瞄准，并且手上拿着的正是南希的7级手枪。
这时南希的脑海中传来苏里的声音：“南希，快开枪！”
……
沙滩上，苏里正用连着大脑的芯片全息电脑调试摄像头机器人。
研究所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过需要下辐射海这么极端的环境，只好紧急调用了一些改装配件，然后咕嘟一下就钻进海里了。
由于是会影响到现实的游戏，苏里通过摄像机器人能看到的景象和南希眼中的差不多。
一路下潜，浑浊的海水能见度逐渐降低，实验室上的裂缝正逐渐冒出气泡。
看到实验室大门口的“李红”标本，苏里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由于丝带的连接，苏里可以感知到南希的所在位置。摄像机器人一路飞过各种器材穿过角落里的小门，就看到诡异的画面：
两个南希在几个水槽标本的注视下盘腿坐在地上，只不过一个人穿着粗制的橡胶衣服戴着手套穿着厚靴子，一个人穿着潜水服。
穿着橡胶服的南希此刻正闭着眼，做出来的构装小鳄鱼在扒拉她的手臂，但她一点动静都没有。
另一个“南希”本来注视着眼前的南希，很快她就注意到了飞过来的摄像机器人。
苏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表情的南希，她的嘴角勾起弧度完美到僵硬，一双眼睛瞪得发红。
二人隔着摄像头对视，“南希”的脸慢慢出现乱码遮住了自己的五官，接着摄像头拍到的画面也受到了干扰。
刺啦一声后，画面马上恢复正常，苏里看到潜水服上面衔接的头变成了自己的脸。
人在看到自己的脸时，往往会有一时间的怔愣。苏里发现这张脸自己觉得很陌生，她心里暗叫不好。
这个怪物不仅复制了自己的脸，还复制了自己的异能！
她听见摄像头的那一边传来和她相似又失真的声音开口道：“南希，快开枪！”
……
南希听到苏里的声音之后反而没那么紧张了，她那紧紧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缓缓松开了。
虽然动作很轻微，但她能看到空心人的食指也缓缓松开了。
南希开口问道：“苏里？你怎么联系上我的？”
“当然是用机器人了。”
南希轻轻叹出一口气。
苏里的声音有些紧张：“怎么了？”
“这样啊，”南希笑着把枪收了起来，“这也是游戏引导的一部分吗？”
苏里的声音：“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南希把过载手枪切到手上，举枪对着天花板。
这个场面很诡异，六个人都以一种十分放松的体态站着，并拿着同样一把刻着电子纹路的手枪指着天花板。
一声枪响，六枪齐射。
当六个人都整齐划一地开枪的时候，南希实在觉得这样的噪音有些吵耳朵。
接着空心人开始对着南希射击，好在空间狭小对方人数众多，南希可以半蹲着拿别的空心人当做掩体。
她数着每个空心人都开了几枪，好在他们开枪的时机也都差不多。
时机成熟，南希自己身中了两枪，不过还没有鲨鱼的丝线打得痛……
苏里的声音没有再次响起。李红很好奇南希要怎么全身而退。
技能：下潜。
南希保持站立举枪的姿势缓慢向下沉去，就像身处一片漆黑的沼泽。
第五发枪声响起的同时，空心人手上的过载手枪同时产生了巨大的爆炸，就像炸鞭炮一样产生连环爆炸一炸就炸一串。
南希处于下潜技能的过程中，获得了物理伤害免疫，因此毫发无伤。
南希的眼前一片漆黑。但她因为暂时的胜利忍不住偷笑起来，看来李红的力量确实不止于复制脸，还可以复制别人的武器甚至技能。
但李红似乎没法像有些作品里的复制人一样，可以读取到该对象的全部记忆。她拿到了苏里的声音，却不知道在新手副本时苏里就说过，一旦进入了副本，机器人就只有录像和回传的功能了。
她引导自己开枪，或许武器类的东西空心人是不能直接复制的，必须看到对方使用才能复制过来使用。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李红和空心人一直用枪吓唬威慑自己，但没有真枪实弹，必须要等自己开枪。
至于技能类的东西，空心人看起来并不能复制，但李红是大Boss，能不能就不知道了。
十五米很快到了，南希不再下沉，她感觉自己像卡在模型里了，眼前依旧一片漆黑。
接着眼前又出现了一个实验室，不过和现在副本里的破败开裂实验室完全不同，是一个崭新明亮的实验室，上面还挂着标语：
天道酬勤，无所不能！
又一个空心人被拖了进来，这个人身披白大褂，戴着工牌“项目主任：XX”。
李红和上面提到的人一样名字被抹掉了，她也是一个迷茫的空心人。
而李红总是受到规训，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做得不够完美，只要她拿出百分之一百的努力，不，在这个人人都必须努力奋斗的社会，她得拿出百分之一千的努力，这样的话，人生就会来到完美的阶段。
李红脸上的五官开始变换。一会儿是欧式大双配大红唇，一会儿是单眼皮冷脸高级模特脸，一会儿是网红妆细鼻梁配野生眉。
就像交给她的这个项目一样，做出完美的脸吧，没有瑕疵足够标准化的脸庞一定就能迎来完美的人生！
过多的信息量让南希有点懵了。
这个“NPC”有些过于立体了，不止是对方的思想传达过来的信息量，整个副本的信息量都太大了。
做一个游戏，总要保证一个东西是“有意义的”。远处布景用的花花草草，随便复制粘贴就行了，甚至连模型都不会有。
而王佳琪也好，其他员工也好，脸上各异的瑕疵、甚至分叉的发丝，都让南希对游戏和现实的界限变得模糊。在她的概念里，正是这些没有意义又不完美的东西，才构成了“现实”。
接着一个扭曲原木组成的怪物也被拖了进来，李红和怪物的脸互相交换，使她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这个房间也物理意义上的崩塌了，实验室不再光鲜亮丽，一切都如被龙卷风席卷过一般要么成为废墟要么岌岌可危一碰就会碎。
李红第一反应是要想办法找回自己的脸，但顶着自己脸的怪物在收容和实验的折磨下马上死去了。
这时被过载手枪炸得稀巴烂有些不成人形的空心人又被拖了进来，李红拿走了他们的脸，在崩溃的自我迷失中不断撕扯着实验室背后挂着的“天道酬勤”。
实验的目标变成了实验变异鲨鱼对抗换生灵这种怪物，李红不敢告诉任何人她已经变成了怪物，暗暗祈祷自己的实验体鲨鱼可以给自己一个解脱。
她失败了，她变成了自己最恐惧的模样，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只好一直躲在实验室里，等待别人来救她，然后换上别人的脸。
总有一个，是属于自己的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