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熙后来常常想起那个决定性的夜晚。她和妈妈连夜赶往海城时，车窗上雨水横流，像永远擦不干的眼泪。
第七天晚上，外公的情况突然急转直下。
推进手术室前，他艰难地抓住妈妈的手，声音沙哑："芸芸...要好好的...爸爸永远爱你。"妈妈的手抖得厉害，泪水大颗大颗砸在白色床单上。
凌晨三点五十五分，手术室的灯灭了。妈妈靠在走廊长椅上，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程熙安静地陪在旁边，看着窗外天色一点点亮起来，第一缕晨光爬上窗台时，妈妈终于哭出了声。
葬礼上来的人比想象中多。那些西装革履的生意人交头接耳，不时偷瞄妈妈——他们都不知道，朱总居然有个女儿。程熙站在妈妈身后，闻着香烛混着雨水的气味。
第十二天的傍晚，外婆做了一桌子菜。
糖醋排骨泛着油亮的光泽，清炒时蔬还冒着热气。外婆摆筷子时，程熙注意到她手上的老年斑，和微微发抖的指尖。
"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外婆的声音很轻，"现在...口味变没变？"
妈妈摇头时，一滴泪落进饭碗里。"还是...原来的味道。"她哽咽着说，"谢谢妈。"
"什么时候走？"外婆问得小心翼翼。她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瘦瘦小小，海城哪天的风一大就能把她吹走。
"后天。"妈妈给外婆夹了块鱼肉，"等小熙高考完...我就回来陪您。"
外婆点点头，起身时碰响了椅子。她回来时抱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边缘的漆已经剥落。
"你爸...偷偷攒的。"外婆的声音有些发颤，"不好意思让我知道..."
盒子里只有一张银行卡，和一个小玻璃瓶。十几粒金豆子在瓶底轻轻晃动，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程熙终于回到学校。
来学校之前，程熙用手机给江也发了消息。
之前一直没和江也联系，除了因为担心妈妈和照顾外公外婆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她不习惯。
程熙不习惯和任何人分担她的痛苦。
主动剖开内心是她最不会做的事。情绪是很私密的事情，告诉别人你的难过，对方就要承受你的情绪，感知你的难过最后，痛苦的只会多一个人。
毫无意义。
她给江也发过信息之后，对面几乎是秒回。
“你去哪儿了？怎么没告诉我？我很担心你。”
程熙没来得及回复，江也又发了一条。
“我考到年级第一百五十六了。”
后面配了一个[骄傲]的eji表情，接着又发了一个[兔子害羞]的表情包。
程熙看着那个表情包，突然就红了眼眶。
她慢慢打字："家里有点事。一会儿见，男朋友。"发出去后才意识到自己写了什么，赶紧锁屏，却忍不住又把手机点亮看了一遍。
那天晚上收拾行李时，程熙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妈...我们能搬到城东吗？"
"嗯？"妈妈正在叠她的毛衣。
"就...好多同学住那边..."程熙把脸埋进行李箱，声音闷闷的，"上学方便..."
妈妈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她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咱们找个离你朋友近的地方。"顿了顿，又轻声说："以后...不用那么省了。"
程熙突然直起身，毛衣从手中滑落。她看着妈妈眼角新添的细纹，突然说："妈，我以后要赚很多很多钱。"她的声音有些发抖，"给你买大房子，买金镯子...让你过上没有遇见爸爸的日子..."
妈妈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她伸手把程熙搂进怀里，程熙闻到熟悉的洗衣粉香气，混合着淡淡的护手霜味道。"傻孩子..."妈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微微的颤抖，"要是没遇见你爸...妈妈就不会有你了..."
程熙把脸深深埋进妈妈肩头。她在心里小声说：可是如果那样你能幸福...我宁愿...宁愿自己从没存在过。
第二天清晨，阳光很好。
梧桐树的新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枝叶间隙，在柏油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程熙站在教室门口，听见里面传来早读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推开了门。
“报告。”清脆的女声打破了宁静，徐德辉看见程熙，连忙招呼她。
“程熙啊，快进来上课，你这段时间落下的课程不少，赶紧好好补啊，这次考试你也没考，我帮你印了一套，卷子出的很有水平，回头来我办公室重新考一次，我让其他任课老师给你打分。”
“好的，老师。”程熙应了下来。
坐在座位上，赵诗洁偷偷摸摸地和她说话。
“程熙，我看你没来，帮你准备了笔记，希望你用的上。”
程熙有些惊诧，接过了笔记，小声说了句谢谢。
“没关系，能帮到你就好。”
程熙翻开笔记，是数学。
她请假这段时间，数学开了2个课时，上面记满了知识点和易错提示。
程熙开心地把笔记收在桌肚，抬头看向黑板。
一下课，徐宁然就跑过来了。
双手拍在课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前排的齐之鹤不满地喷了一声。
徐宁然没功夫呛她，发出连环三连问。
“去哪儿了？怎么去这么长时间？发生什么事了？”
徐宁然知道程熙很重视这次考试，上厕所都是用跑的，有什么事让程熙连考试都不考了，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没什么，就是老家的一些琐事、一来一回的麻烦了一点，才耽误这么长时间。”
程熙拍拍徐宁然的肩。
“哦，那你和江也说过没有，他急死了，一天问我三四遍你的消息。”
“嗯，和他说过了，约了晚上见面，现在，我得光把这一大堆落下的功课处理了。”
程熙指了指桌上的一大堆快掉下来的试卷。
“对了对了，我帮你整理了笔记，还摘抄了一些生词，晚上实在来不及，你就先留在教室学习，我帮你和江也说一声。”
程熙抿了抿嘴，接过笔记，眼角泛红。
“没事儿，不差这一会儿，谢谢你啊，宁然。”
“怎么了。太感动啦？既然要感谢我，周末赏脸陪我吃个饭呗，光口头感谢可不行，我请了江也还有几个认识的朋友，给你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