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大屁股台式机已经拿去给收破烂的换了二十块钱变成一顿饭,不过云景焕有一部手机,是云景然公司的牌子。
二零一几年,流畅度比不上前世用的什么十五十六,但至少是个像模像样的智能手机了,比以前的按键机好太多。
云景然平时不让他玩手机,他也深知手机误事的道理,除了打电话查资料什么的,能不用就不用。
他没有瘾。
他对别的东西有了瘾。
一个已经虚无的再也不可能出现的,让他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的东西。
如果非要说云景焕对自己的前世有什么不舍得的,大概是被闪电劈中的前几秒,他看见的那一双藏着乌黑墨水的眼睛。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抽了风,在一个随便哪一天的夜晚,他莫名其妙地打开□□,莫名其妙地点开那个灰了很久的初始企鹅头像,莫名其妙地发了一句话。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在吗?
然后他就开始盯着手机发呆。
脑子空空和熄灭的手机屏幕僵持了两分钟,云景焕如梦初醒。
自己在干嘛?怎么这么像听了什么伤感情歌开始深夜e然后找前男友复合的诡异操作?
他慌慌张张地点亮手机,试图长按撤回。
却看到那个头像居然亮了起来,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云景焕心里一突,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雨:在。
?
???
他快三年不上线了,怎么这会儿突然上线了?
不过,算算时差,他那边应该是上午八九点?
上课偷玩手机啊他。
所以下面应该怎么回?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发错人了哈哈哈,没给你备注。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你说你在学吉他,怎么样,音乐好玩吗?
-雨:好玩,我很喜欢。
半分钟里,对面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云景焕搓搓手,换了个玩手机的姿势。
-雨:吉他比钢琴有意思,感觉可以让我更好的,自由发挥?嗯,算是。我很想读艺术高中。
艺术高中?云景焕的脑海里闪过海城的几所艺术高中,却突然想起,他在美国,是要去伯克利音乐学院那种地方的吧。他的心沉了下来。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艺术高中很好啊,以后如果你出道做大明星,我能坐第一排听你唱歌吗?
-雨: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我唱歌不好的(汗)
-雨:小时候你跟我说,我说我听过你唱的歌。
云景焕愣住了,那时他刚刚重生,驾驭着自己七岁的身体,还分不清东南西北,对着一个六岁的小孩说了不着边际的话。
他怎么会还记得?
那个人,那个伞下的人,说着“我是你的粉丝,听过你唱的歌”的人,招魂似的又转到了云景焕的脑海里。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以后有机会。
-雨:你准备去哪所高中?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看中考成绩怎么样吧,不是我挑学校,是学校挑我。
-雨:你不会让学校挑你的。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这么相信我吗?
-雨:因为你很厉害。
云景焕失笑,想着不逗了,整个人也慢慢松弛下来,继续敲字。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正常发挥的话,应该是海城一中、海城中学,或者交大附中?
-雨:都是很优秀的学校。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这几所学校的艺术也都很优秀呢。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如果可以我也能去学艺术什么的哈哈哈。
……
过了好几分钟,对面才回复。
-雨:嗯,我也想去。
……
云景焕放下手机,整个人哗啦啦躺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小圆灯。小圆灯暗了暗,问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什么?
一团乱麻。他拿起枕头糊住脸。
云景焕和云景然研究了很久,最终把目标高中定到了海城中学,而不是交大附中。
云景然说:“人一辈子只有一次读交大的机会,你如果念了交大附中,可能就考不上交大了。”
云景焕心里打鼓:其实不管读不读交大附中,他可能都考不上交大吧…
不过嘴依旧很硬:“万一读到清华北大了呢?”
云景然没说话,只是用不可置信略带鄙视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三岁看老,尽管你学习很努力但你天赋就在这了,这种梦还是留给你的下一代去做吧。
唉。
可是,海城中学不比交大附中好考啊…
他现在的文化课成绩只是勉强擦线的水平,除此之外,他必须要保证体育考试得到满分。
可他连完整的一千米都坚持不下来。
云景然站起身,背上她的小挎包:“走吧。”
“去哪里?”
“少装傻,去体育场。”
又是周末,云景然又要拉他去体育场练跑步了。
前世他跳完一首四分钟的歌都能脸红脖子粗,他是天生没有运动基因啊…
但是云景然说,她大学四年八百米都是满分,从没倒退过,所谓长跑对她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我们血脉相通,基因相近,怎么可能我跑得动你跑不动?”云景然和他肩并肩站在起跑线上,“加油,我陪你跑。”
云景焕咽了口唾沫,每次云景然都这样给自己上压力,然而他跑不动是事实,作为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跑不过一米六五的女生也是事实…
堪堪六百米,云景焕已经眼前发黑,气喘如牛,腿脚仿佛灌了铅,每抬起一次都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云景然在他旁边脚步轻松,催促鼓励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伴随着喉咙里的血腥气滚进他的耳朵。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云景焕绝望闭眼,脚步还是坚持着没停。
最后屁滚尿流地到了终点,云景焕几乎听不见自己喘气的声音了,他好像看到长着翅膀的喜羊羊和懒羊羊在自己头顶呈螺旋式飞舞,差点眼皮一翻就过去了。
云景然大气也不喘,开心地看着表:“不错不错,离满分只差十秒了,这不是坚持下来了吗?”
她眼冒精光:“以后我不加班都来带你跑步,夜跑还能锻炼身体,一举两得。”
真的吗,那简直是太感谢了……
云景焕慢慢踱步,压抑着嘴里的血腥气。看到陈圆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在和云景然说话。
“景然姐,你来带你弟弟跑步吗?”
“对,他体育不太好。你也来练体育吗?这么巧。”
“对呀,我一千米也跑不动,和云景焕差不多……姐姐你能不能也带着我跑跑?”
“当然可以,我们每周末都会过来。”
云景焕在身体极度疲劳的情况下不忘思忖,陈圆叙明明每次一千米都是满分来的,到底为什么跑来云景然这里秀存在感啊?
那两人还站在跑道边,云景然捂着嘴在笑,陈圆叙穿着一身他没见过的黑白运动服,一只手插着口袋,微微低着头看她,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在草坪上慢慢走了一段距离,云景焕感觉肺里舒服点了,就在自己的书包旁边坐下,一边继续平复呼吸一边拿出手机来看。
“雨”给他发了几条信息。
他和何雨舟算是从那天起恢复了联系,虽然不频繁,但不至于断联。六月份何雨舟过生日,云景焕还通过□□向他表达了祝福。
-雨:在做什么?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练长跑,好累(哭)
-雨:一千米么?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对,好累(哭)
-雨:辛苦,中考完就好了(摸摸头)
云景焕瞪着那个摸摸头的黄色小人表情,喘气声停了半秒。
-雨:我看到□□上线了语音通话功能。
□□也能打语音吗,云景焕觉得稀奇。前世他用微信比较多,手机里压根没□□这个软件。
他戳戳划划果然找到了疑似的小话筒图标,准备退回打字时,手指碰了上去。
画面显示他正在请求语音通话。
怎么就打过去了?!这会儿4g网络不是才刚刚发展起来吗?速度怎么就赶上前世的5g了?!
云景焕顿时手忙脚乱起来,但他因为刚刚跑完一千米,身体机能还没恢复,手上看起来有点动作但半天按不上挂断键。
电话接通了。
何雨舟的声音从一万多公里的地方传过来:“喂?”
听到电话那头的喘息,他好像笑了:“焕焕。”
他已经完全过了变声期,不知道是自带的还是手机音响赋予的变化,他的嗓音低沉而有磁性。
云景焕的大脑嗡嗡作响,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又蓬勃鼓动起来,他的手指攥紧了手机再松开,听到很遥远的地方好像同时传来一模一样的声音。
“你是云景焕吗?”
“我是你的粉丝,好荣幸见到你呀。”
……
“呼,我就是试一下这个新功能。”云景焕说,“没想到我们隔了这么远,居然也能打通。”
“嗯。”对面依旧在笑,“真没想到。”
“你好喘啊,还是很累吗?”
云景焕咽了咽口水:“没事儿,我坐在操场上缓一缓就好了。”
“嗯。”
云景焕问:“你那边有人在唱歌吗?我听到音乐声。”
“我正在上音乐课。”
“有机会听你唱。”
何雨舟说:“你现在想不想听歌?我正好带着吉他。”
“啊?”云景焕的背也忍不住挺直了些,“方便吗?”
“休息时间。”
电话那边传来几声吉他调试的弦音,在窸窸萃萃的嘈杂之后,轻快流畅的音乐由远及近。
是Avicii的《Wake Me Up》。
“Feeling way through the darkness
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Guided by a beati
跟随着心跳的指引
I ''''t tell where the journey will end
不知旅途终点在何方
But I know where to start
但我明白该从何处启程 ”
歌声清冽,却带着和年龄不太符合的醇厚共鸣,他在唱,又像在轻快地诉说。
“I tried carrying the weight of the world
我曾试图背负整个世界的重量
But I only have two hands
但我仅有一双凡人之手 ”
二十四岁的云景焕,碎裂的云景焕。
他的尾音多像碎掉的一块冰。云景焕盯着遥远的天际,太阳挨近地平线,半边天被染成橘红色。
鼻腔里因为跑步带来的血腥气已经散去,于是他闻到青草和塑胶跑道的味道。
青春的味道。
“Life''''s a ga de for everyone
人生是一场属于所有人的游戏
And love is the prize
而爱是终极奖赏 ”
他的鼻子发酸,眼睛也热乎乎起来。
何雨舟已经唱完,在电话那边静静拨着弦。
十五岁的云景焕,什么样的云景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