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箐宁打量过此人,看他穿着气质晓得他绝对不是府上的小厮侍卫一类,多半是哪家前来凑热闹的老爷贵人。

    苏箐宁也不敢得罪,礼貌客气道:“无妨无妨,请问您是?”

    那男子反应过来,再次作揖顿首道:“在下姓江,江程昱。”

    江程昱?好耳熟的名字?苏箐宁垂着眸子,突然想起来林雪之前提起过这个名字,他就是长宁长公主驸马,现在朝中任职礼部侍郎。

    苏箐宁回礼道:“原来是江侍郎。”

    这一来一往的认识完,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尴尬。

    不过苏箐宁还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好歹是遇到了个人,而且还算是这府上的主人,倒是不用怕迷路了。

    “说起来,可能要劳烦江大人带个路,我与大嫂走散了,现在找不到路,不知道诗会花厅在哪里。”苏箐宁厚着脸皮麻烦江程昱带路。

    问完,苏箐宁却没听见动静,她疑惑地抬头,却看见江程昱有些痴愣地盯着她瞧。

    苏箐宁一惊,心道这驸马怎么一直盯着她看?不会是看上她了吧?要是他真的对她有点什么意思,想要对她行不轨之事,那她要是一个不小心把这驸马爷打残了,她会不会被公主弄死啊?

    “额,江侍郎?”苏箐宁又试探地喊了一声。

    “啊,下官失礼了,这就带着世子去花厅。”被苏箐宁这一喊,这江程昱似乎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歉疚地赔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在前方带路。

    他虽然说是长辈,但是侍郎的品阶却是不及有诰命的世子妃。

    等到了一处人稍多些的地方,江程昱找了人来为苏箐宁带路。

    苏箐宁谢过江程昱准备跟着下人离开时,那江程昱却忍不住叫住了她。

    ”世子妃,你,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是姓沈吗?”江程昱在她身后哀哀地道。

    苏箐宁停顿片刻,淡淡地道:“我母亲是宁安侯府的主母,是京都蒋家的嫡长女,江大人可别乱说话了。”

    话毕,苏箐宁跟在那长公主府的下人身后,脚步不停地走了。

    独留江程昱一人站在原地垂头沉默,气息低迷。

    苏箐宁走出去一段路,心下的波澜不大,要说她的生身母亲还真是姓沈,就叫做沈蔓,要说江程昱认识她的母亲,那其实苏箐宁也不会感到稀奇。

    她心下忍不住冷笑,她那母亲可是个奇女子,早年是江南最出名的清伎,容貌绝世,歌舞双绝,江南谁人不识,谁人不晓。

    卖艺不卖身,那个女人在最心高气傲的年纪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后来就有了她。

    呵呵,可最后她是个什么下场?她的女儿又是什么下场!?

    那男人说她一点朱唇万人尝,嫌弃她脏。

    她为了那个男人愿意把自己的亲生女儿丢下,她为了那个男人可以什么都不要,甚至是自己的命。

    可最后呢,还不是红颜薄命,早早地就埋骨地下,长眠不醒。

    她活得就像一个笑话!

    苏箐宁只觉得浑身发冷,比起她自己的母亲,她有的时候甚至更欣赏蒋氏,蒋氏就从来都是清醒的,她看中的向来只有自己的女儿和家产,至于白正德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她早就不愿意理会。

    也或许是早就看清楚了。

    碎石子铺成的路面凹凸不平,下人领着苏箐宁走,两人都减慢了速度。

    “死丫头,谁叫你到这边来的?你是想跟别人告状?还想跑?这般不听话?信不信我打死你?”

    “别,别打了……”

    伴随而来的,是微弱的求饶声和痛呼声。

    苏箐宁听见不远处的动静,叫住了带路的下人,让她等会儿再走,她可是不想再碰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了。

    两人站在树丛后面,看着前面的闹剧。

    却见一个穿着红色襦裙的娇俏姑娘正指挥着手下的奴仆对着地上的人拳打脚踢。

    正是之前长公主府门口见过的今上的嫡公主,容华。

    苏箐宁当然不会多管闲事,好心不一定有好报的道理,她十年前就懂了。

    事教人,永远都是最令人刻骨铭心的。

    “拿出来。”荣华公主一边吩咐身边的婢女对地上的人拳打脚踢,一边趾高气昂地对地上的人伸出手。

    那人不敢与荣华公主抵抗,哆哆嗦嗦地送袖口里掏出一沓纸张,举高了手臂,交给了荣华公主。

    “就凭你?也想要在长宁姑姑面前出风头?做梦!贱婢生的女儿就是贱婢,上不得台面!”美艳的女子口中吐出恶毒不屑的话语。

    苏箐宁听在耳中,不觉中捏紧了拳头,她忍不住想起她儿时别人的嘲笑谩骂。

    “野种!”

    “她娘都不要她!她就是个灾星!”

    “打她,打她!”

    ……

    见她拿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荣华公主轻蔑地冷哼一声,又亲自上前补了几脚,这才领着一种婢女们洋洋洒洒地走了。

    苏箐宁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荣华公主一众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这才迈步走到那似乎已经被打死的人身旁。

    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真的已经魂归地府。

    “喂,你没事吧?”

    苏箐宁蹲下去,戳了戳那人。

    “……”

    那人不搭话,但胸口还在起伏,明显还没死。

    苏箐宁拍拍手准备站起来,没死就行,那她就不管了。

    下一刻,她的裙摆被人拉住了,那是一只细瘦到只剩下骨头的手,而且脏兮兮的,很快就在苏箐宁的裙摆上落下了一个乌黑的手印。

    “……”

    但她也不说话,就这样拉着苏箐宁不放。

    苏箐宁也不问她,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最后,还是那人开口了,她气息微弱地道:“你……多管闲事……”

    苏箐宁:?

    她站起身,转头就准备走。

    但裙摆还是被那人紧紧地攥住。

    苏箐宁低头瞥她:“松开。”

    那人沉默一会儿,终于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乱七八糟的脏污脸颊。

    苏箐宁对上她的那双眼睛倒是愣了一下。

    那是一双极为惊艳的眸子,瑞凤眼,眼梢上扬,琥珀琉璃一般浅淡剔透的颜色,比春天里最是朝气的迎春花还要透亮。

    只是这样一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死气沉沉的颜色,到叫这绝佳的眸子失了原本的颜色。

    苏箐宁细细地端详着这双眼睛,她在想,这样的一双眼睛里若是充满了光亮,不知道该是怎样的耀眼啊。

    “这闲事你既然管都管了,不妨再多管一点,给我点吃的吧。”那人进气多出气少地祈求。

    最后,苏箐宁还是看在她那双漂亮眼睛的份上,掏出了自己从马车上顺来的山楂糕。

    “喏,这个给你”,苏箐宁将山楂糕递给她:“以后想要求人,嘴别这么毒。”

    那人一看见那些点心,掩藏在乱发底下的眼睛亮了一下,她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伸出手就抓着苏箐宁手里的山楂糕塞进了嘴里。

    那粗鲁的动作惹得边上的下人频繁地皱眉,但碍着苏箐宁的脸面不好多说。

    苏箐宁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本就在市井长大,小时候还与乞丐抢过食,那人这般吃法与她那时候比起来已经算是优雅百倍了。

    她静静地看着那人一通胡吃海塞后,动作终于慢了下来。

    那人吃完了山楂糕,似乎是缓过来一些,脑子也清明了一些,她擦干净手后,又抓起自己的袖子,往脸上随意地抹了抹,将挨打的时候沾上的灰擦掉。

    露出一张艳色无双的脸,她的美丽不同于苏箐宁的祸人妩媚,她的美是带着攻击性的,就像是宝剑的剑锋,虽是个女子,但那略微锋锐的眉目轮廓倒显得英气潇洒,平添七分朗朗大方的气焰。

    苏箐宁见了忍不住点头,这样的一张脸,才配得上那双明珠一般的招子。

    “之前是我说话难听,多谢姑娘款待,我叫容栩你叫什么名字?”

    姓容?皇家人?苏箐宁有点后悔管这闲事了,参考太子殿下那性子,皇室中人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美色惑人啊!

    “我叫苏箐宁。”苏箐宁简单地自我介绍,她得赶紧离开这里。

    “箐?是有杕之杜,其叶箐箐的那个箐吗?”容栩停顿一会儿,问道。

    “你知道?”苏箐宁有些诧异,这可是第一个说对她名字来源的人。

    “知道,以前写论文的时候查到过来着。”容栩不介意地摆摆手。

    苏箐宁有些听不懂她说的话。

    “论文,又是什么?是一种新的骈文格式吗?”

    “额,没什么,我混说呢,你别在意,你是不是急着去诗会啊,那你快去吧,别管我了。”容栩说完话,再一次躺回了地上,没什么精神,躺在暖和的阳光下,却让人感觉怎么都晒不暖。

    苏箐宁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转头离去,走之前,她还是忍不住道:“不管你是谁,吃了我两块山楂糕,以后可一定要千倍百倍地报答才行,我可不是什么不求回报大善人。”

    身后的人没做声,等她走远了几步,这才听见身后传来笑声:“你这人还挺实在的,罢了,下一次再看见你,要是我还活着,定拿好东西还你。”

    苏箐宁偏回头,淡淡地道:“一言为定。”

    等她走得看不见了,容栩才停了笑,哪里有什么下次?她不属于这里,早些死了才是正理。

    不过她在这里要是死了,估计那就是真的死了吧?毕竟在原本的世界里她好像也已经被她爸还有继妹开车撞死了,现在估计已经被抛尸在哪个不知名荒山咯。

    容栩平静地躺在地上,肚子里那两块小小的山楂糕一会儿就消化完了。

    她睁开眼睛,头顶上是蓝天白云,还有一棵高得望不见顶的桃花树,又躺了一会儿,她忍着痛爬了起来。

    算了,她容栩最不喜欢欠别人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