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大部分佣人都在过去的五年里换了一遍。
阮陶然回来之后,又是库房找东西,又是花园摘花,又是重新布置打扫屋子,倒是把这些人脸认识了一大半。
有人热热切切地上来帮忙,也有人噤若寒蝉,离得远远的,阮陶然都不在意,都是笑得灿烂的样子。
晚上阮峰回来的时候,就见到阮陶然支了画架,坐在大门口画画。
风吹起她浅棕色的发丝,发上的珍珠发饰小巧可爱,亮亮的眸子盯着画,满脸都写着认真。
卷王的每一次出场都经过精心设计,永远以最让人舒服的姿态出现。
似乎是听到车驶来的声音,她转过头来,眸子里像是落进来了万千星子,开开心心地站了起来。
她脸上写着笑,眸子里盛着笑,一双纤细的柳叶黛眉,生机勃勃的样子。
阮峰似乎从那张脸里,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他第一次见到宋灵玉的时候,她就是穿了件素白色的长裙,头发散下来,这么灿烂地笑着,像是阳光。
宋灵玉是阮陶然的母亲,阮峰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他的嫂子了。
“然然回来了。”阮峰眸底忍不住化了些暖色,招手和阮陶然打招呼。
“叔叔,你肯定惦记着然然,给然然准备了礼物吧。”阮陶然笑吟吟地把手伸过去。
“这……”阮峰面色凝了一下,他完全没有准备,完全没想到这个。
“我准备了。”阮陶然说着,把背到身后的另一只手拿出来,摊在了阮峰面前。
在她的手心里,躺着一对蓝宝石西装袖扣,不算是上等的蓝宝石,但小巧精致。
“你啊……”阮峰脸上浮现出来柔和的笑。
没人不喜欢这样被惦记的感觉,阮陶然笑着:“您要是喜欢,晚上我就帮您换到您的西装上。”
空气里都弥漫着亲情浓浓的味道,却在此时传来声音:“回来了,别在门口站着,准备准备吃饭吧。”
饶曼走过来,看了眼阮陶然的画纸,蹙了蹙眉毛,然后拉着阮峰就往里面走。
阮峰不忘回头叮嘱了一声:“然然也赶紧收了,回来吃饭吧。”
“就你话多。”饶曼不满地拽了一下阮峰的袖子。
玄关,饶曼帮着阮峰脱掉外套,松了脖子上的领带,低声道:“那丫头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阮峰似是没听懂饶曼的话。
“她毕业回来了,你要让她进公司吗?”饶曼语气沉沉。
她看了看,阮陶然还在收画架,没跟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可别掉以轻心,到时候让她夺了权。”
“前两年公司里没人说话,这两年可不一样了。”
“阮家的股份大部分都还在她名下,你只是签了个代理合同。”
“有些董事念着你那个死了的大哥,盼着这丫头回去。”
“等她回去了,哪有你说话的份,哪有我们一家人的份?”
“我们才过了多少年的好日子,总不能她一回来,就把一切都拱手相让。”
阮峰听得脑袋一阵一阵嗡嗡的:“我说夫人啊,你别想这么多,然然她未必这么想……”
他一见到阮陶然,那丫头就甜甜地冲着她笑,还给他精心准备了礼物。
一见到饶曼,她就念念念个不停,不是今天一天了,自从知道阮陶然要回来,她就开始念了。
饶曼帮他解领口的扣子,听到这里,手一顿,狠拽了一把他的领子。
“阮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是念着你大哥,还是念着你死去的大嫂?”
“放着你亲生姑娘亲生儿子的未来不打算,你给外人打算?”
瞧着阮陶然走过来了,阮峰也不想听了,连忙应付了两句:“行行行,我心里有数。”
阮陶然洗了手,就帮厨房里的女佣往外面摆饭。
女佣连忙道:“二小姐画画辛苦了,坐着吧,我们来就行。”
阮陶然笑着:“没画了几笔,不辛苦,我坐着也是坐着。”
她是真的没有画几笔,算准了阮峰下班的时间,搬着画架子在门口摆了会儿姿势。
日落余晖落在人身上,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画画,想想就知道这画面温馨好看。
显得她恬静自然,不爱惹事,就爱些风花雪月的画画艺术。
就是日落的时候起了风,怪冷的,吹得她透心凉。
不过她忍住了,这点儿苦还是能吃的。
她目的也达到了,很明显,阮峰顾念着她的好,她以后在阮家总不至于过不下去。
阮陶然倒也没有亲自动手,只是指挥着女佣。
“这个菜往叔叔那边放,他喜欢吃鲈鱼,把那道糖醋排骨换过来,他不喜欢吃甜口的。”
阮峰走过来的时候,恰就听到这一句,眉眼里的不耐忍不住松了松。
“你也赶紧坐下来吃饭吧,国际航班飞回来也辛苦了。”阮峰坐下,也招呼阮陶然坐下。
饶曼轻哼一声,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脚阮峰。
阮峰没出声,不动声色把脚收了收,然后接过来阮陶然递过来的汤。
阮陶然先是给阮峰盛了汤,又给饶曼盛了一碗,这才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来。
阮陶然一句都没提工作的事,只是和阮峰说说笑笑,讲自己在国外读书的趣事。
阮峰也笑得一脸灿烂,气得饶曼在桌子底下又踹了几脚阮峰。
饶曼踹得阮峰心里心烦,他不想提工作的事。
阮陶然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关心,说话也让人心里舒服。
饶曼满脑子都是股票公司那些事,甚至都没有问一句他今天工作辛不辛苦。
阮峰稍稍挪了挪凳子,微不可察地离饶曼远了些。
吃完了饭,阮陶然一句都没提工作,问管家要了小镊子,把蓝宝石袖扣换上了。
阮峰穿着西装在镜子前面转了两圈,又把手抬起来看了好几遍,气得饶曼又翻了几个白眼。
纪青云也在吃饭,但这顿饭吃得没什么胃口。
傍晚爷爷打电话过来,让她回家吃饭,她抽空赶回来,就看到大餐桌坐齐了,一桌子的人。
爷爷纪明,她正宫的妈,还有她爹那三个小老婆,加上一堆孩子,全都在。
纪明老爷子这些年来不管事,但在纪氏还是最有话语权的。
他坐在最上首,一边的位置空着,是留给纪青云的,另一边坐着个年轻男人。
男人穿了身浅棕色的西装,领结和口袋巾一个不少,整整齐齐的像是要参加顶级晚宴似的。
纪青云处理公司的事情,回来已经开饭了,那年轻男人正在给鱼肉挑鱼刺。
老爷子见了纪青云,招呼她过来:“青云,大家都认识了,只差你了,快来见见你大哥。”
“大哥?”纪青云睫羽抬了抬,淡琉璃色的眸子没有波动,“大哥不是去波兰学油画了吗?”
纪青云的大哥是个奇人,或者说是个不想参与到豪门争斗里面的聪明人。
他有正房长子的身份,却老早就表明自己志不在此,从小到大都闹着要学艺术,几乎要把他妈气死了。
后来纪青云上位,他麻溜儿就把手里的股份全都给了纪青云,屁股一抬就跑去波兰了。
他妈不甘心,几次三番催他回来,他不肯,后来更是信息都不回,过年也不回家,在波兰成家了。
他这样知进退,纪青云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该给的分红一点不少,隔三差五投资他的画展。
老爷子冷哼一声:“别说那个不肖子。”
他看向身边的年轻男人:“我说的是小川。”
那年轻男人把剔了刺的鱼肉放进老爷子碗里,然后连忙擦了擦手,站起身来。
“小川,这就是刚才大家说的,你妹妹纪青云。青云,这是你大哥纪育川。”
“以后别提波兰那个不肖子,他也不是你大哥,以后排行老二了。”
“你好,青云。”那年轻男人笑着朝纪青云伸手。
纪青云冷着一张脸,简单和他握了一下,算是礼貌:“你好……大哥……”
这句大哥,叫得别扭。
远在波兰的大哥,恐怕还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变二哥了。
纪青云余光看了一眼她正宫的妈的脸色,脸皮都垮下来,黑着一张脸,难看得很,像是有人欠了一个亿。
她要是笑出来就奇怪了。
纪青云的爸,人死了,干出来那些事居然还没有完全解决清楚。
活着的时候搞了四个老婆,一群私生子私生女。
死了还有私生子私生女找上门来。
前两年找回来两个,都是七八岁的小孩子。
今年倒好,一下子就回来个三十岁的,在年龄排序上居然是大哥,一下子把纪家的排名洗了一遍。
这私生子年纪这么大,摆明了他妈老早就和纪青云的爸搞到一起了,甚至比大太太还早。
老爷子喜欢家里人多,只要是纪家的骨肉都认回来。
纪青云也不说话,这事儿也轮不到她说话,只是坐下来就吃自己的饭。
纪青云不说话,那边正宫大太太梁霜坐不住了:“爸,阿岩都过世五年了,连DNA鉴定都没法做,怎么就确定是纪家的人了?”
另外三个小老婆也吃饭,不说话,多一个儿子,少一个儿子对他们来说都一样。
但对于梁霜来说不一样,老爷子传统,他儿子本来占着长子的身份,以后要是学好了,回来说不准还能掌权。
但莫名其妙多了个大哥,长子身份就没了,她当然着急。
老爷子道:“我和小川做了DNA鉴定的,我们是有亲缘关系啊。”
“那也不能证明,他就是阿岩的孩子啊。”梁霜这顿饭一口都没能吃下去。
纪岩死了五年,早就烧了埋了,没法取材做DNA。
老爷子和纪育川做DNA只能证明,他们有亲缘关系,鉴定是没办法确定祖孙的。
“我们纪家五代单传,我就阿岩这一个儿子,不是阿岩的,难道还是我的?”老爷子发了话。
“梁姨,是这样的,当年我妈和我爸十八就在一起了,家里不同意分了手,我妈走了之后发现有了我。”
“现在我还有我爸我妈的照片,他们当年的情书,我都给爷爷看了,不会出错的。”
“你闭嘴。”梁霜呛声,“早不找来,晚不找来,等人死了找来了,谁知道你什么居心?”
“再说了,一家子在这儿吃饭,长辈说话,哪有晚辈说话的份儿?”
纪育川被指着脸斥了两句,也不生气,继续慢条斯理地给老爷子挑鱼肉。
老爷子开开心心吃了鱼肉,一脸慈爱:“小川就是乖孙,孝顺,你们都好好学学。”
梁霜气得鼻子要歪了,眼睛一转看向了纪青云:“青云,你现在公司里管事,你倒是说两句。”
说什么?说他不是她大哥,和老爷子对着干?
老爷子明显在兴头上,对这个大孙子宝贝得很,爷慈孙孝都写在脸上了。
梁霜这一句话,一桌子目光都看过来了。
纪青云吃了两口饭道:“爷爷,我吃饱了,晚上还有个会要开……”
纪明老爷子只顾着爷慈孙孝,大手一挥:“你忙,你去忙吧,今天就是让你回来和你大哥见个面。”
纪青云跟自己四个便宜妈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起身就走了。
回到车里,只觉得耳朵里面还萦绕着梁霜吵架的声音,耳朵疼,吵得很。
“纪总,去哪儿?”司机问了一嘴。
跨国会议有时候会在晚上,又没人查她的行程单,她只是随口搪塞了个借口,这会儿公司里没事。
纪青云思忖了一下,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的味道。
“车里换了香薰?”纪青云问了一句。
司机怔了一下,没想到纪青云问这个。
连忙指了一下挂着的香袋:“今天阮小姐走的时候给的,说车里香薰味道淡了。”
忙不迭补充了一句:“您要是不喜欢这个,我马上买新的香薰把这个换掉。”
纪青云看着那淡紫色的香囊,眼前一晃,晃出来阮陶然的脸,那双乌溜溜好看的小鹿眼还有灿烂的笑容。
她今天白天接阮陶然的时候,的确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好像和这个香袋的味道一样,栀子花的味道。
“不用换。”纪青云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去隆华天域。”
“好。”司机应了声,再没问别的,直接启动了车子。
不过心里确有疑问,纪青云在隆华天域有一处宅子,一直荒着,两三年没住了,突然想起来去住了?
要不是今天送阮小姐,阮小姐家在隆华天域,走了一趟,他都未必想起来路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