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们还没摆脱做主播时浮夸的游戏状态，训练室内充斥着声嘶力竭的大吼。
“unique，你跳哪？woc！你敢去皮卡多？！”
“你那边落了至少两队！！你等着我搜到步枪就来帮你！！”
三分钟后。
“什么你已经全杀了？？”
一场训练赛过去，季唯拿到了第一天的最高分。
其他三人已经被虐得双眼无神，脑海里没有其他想法，只有对自己为何来报名这次试训的疑问。
“你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老六水平。”旋风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含糊不清地说。
因为林韬第一天起晚了，四人打完规定的训练赛才开始吃今天第一顿饭。
星仔在一旁点头：“我同意。”
旁边的林韬久久没开饭，而是对着面前的食物一阵猛拍。
季唯有点迷惑：“你干什么？”
林韬挑出满意的几张加滤镜：“发朋友圈，我离家出走了，怕我妈担心我，发个动态证明我过得很好，不然她会睡不着。”
旋风：“...那你何必离家出走呢？”
林韬：“因为我和我爹关系不好，他老想把我送出国，但我想呆在家里，天天吵。”
旋风哽了一下：“果然有钱人的烦恼哈。”
星仔撇了撇嘴：“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我初中毕业就没读了，家里供不起学费，只能自己来海市这边打工。后来游戏打得好就去买了台电脑干直播，播了四年多慢慢好起来了，去年才给我爸妈在村里盖了房子。”
“哇，那我觉得你特别厉害啊！你爸妈肯定很为你骄傲。”林韬眼冒星光，目光里透出的佩服是真心实意。
旋风点点头，边吃边说：“你很好了已经。我爸妈一直不同意我打游戏，现在还每天催我去找个正经工作，我给他们打钱也不收，我已经两年没回家了。”
“这样啊...”林韬有些难过：“没事你再给他们点时间，现在直播越来越普遍了，他们一定会理解的。”
说完，他才注意到身旁的季唯有些沉默，一直在低头扒饭，机械地将食物送进嘴里。
好像自打他们聊起家庭，他的新室友就没再说一句话。
林韬没什么心眼，转头就问：“unique，你爸妈对你咋样？会因为你打游戏骂你不？”
“......我爸妈，呃，会吧。”
“哦，会也正常，老一辈都那样。”
“嗯…”
几人又开始投入别的话题，季唯没有参与，只是出神地盯着饭桌上那道红焖羊肉。
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动筷夹过那道菜，好在这里无人在意，他没必要逼着自己去接受一些不喜欢的东西。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紧攥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泛白，周遭的事物变得有些模糊，思绪一下被人强硬地拽回三年前。
-
那天下午，小季唯把那张证件照存到电脑后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在网吧。
这里的电脑每天自动更新，会清空所有存储的文件，他没办法保存下这张照片。
季唯只能点开证件照再仔细看了一遍，直到把少年雕塑般的三庭五眼记在心里，然后卡着放学的时间点下机，跑回学校。
他所在的高中是市里最好的中学，老师管的反而没有普通学校的严格，纯靠学生自觉。他回到教室的时候是最后一节课，班上只有安静自习的同学，和坐在讲台上看书的班长。
放学铃打响的时候，天空比往常还要阴沉，应该是大雨将至，为了避开下雨，许多家长都早早来接孩子放学。
季唯从后门溜进去，跟着放学大潮一起下楼。
没人知道班上那个矮矮小小、经常逃课的季唯是pubg亚服top2高手WEI。
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普通高中生，混入人群中也不会有人发现。这所学校学校备受瞩目的从来都是在成绩排行榜上居高不下的那些人。
小季唯跟着司机回了家，刚开门，他在玄关就感受到一阵压抑的气息。
他的父亲背对着他，坐在桌旁饮茶。
上次月考下来的成绩并不理想，季父那会刚好出差，在省外调研了很久才回来，父子俩许久未见，互相都没有说话，客厅里只有母亲在厨房备菜的声音，压抑的氛围让季唯如鲠在喉。
过了许久，父亲终于开口：
“上次没考好的原因，自己有分析吗？”
季唯嗫嚅道：“有，也和老师们都一起把卷子看了一遍。”
“现在每科都给你请了家教，你自己要好好学，这些老师收费都很高，我们不是什么富裕家庭，都是你和我妈省出来的，你下次再考不好，这些钱就白花了。”
“还有，下次见到别的长辈必须问好，不要像刚刚那样低着头不说话，明白吗？”
季唯把头抬高了一些：“明白了。”
季父继续说：“你们现在快分科了吧，记得和你们班主任说，选文科。”
季父从政二十余年，早已替自己儿子规划好了仕途，希望季唯和他走上一样的路。
季唯没有拒绝，反正他每一科的成绩都差不多，文理都一样，也无所谓喜不喜欢。
他最喜欢的东西，早就被排除在外了。
“来吃饭吧。”季唯母亲喊。
一家人坐在饭桌前，季唯面前的菜色比较特殊，是母亲单独给他备的营养餐，盛了满满一大碗羊肉。
其实他根本不喜欢吃羊肉，受不了膻味，也提出过很多次。但家人觉得只要不过敏，这种优质肉类就不能不吃。
季母看他不动筷，催促道：
“快吃，酱料也给你调好了，这次买的羊肉很贵，我处理好了，没有膻味，肯定能吃。”
又是很贵，季唯叹了口气，心脏像被拴了颗石头愈发下沉。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喜欢的食物对父母来说比喜欢的还重要，越不喜欢出现的频率越高，就像一场巨大的服从性测试。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面无表情地咀嚼。
季父严肃地说：“吃饭的时候要把手放在桌子上，说过多少次了？”
“好的。”
-
吃完晚餐，季唯来不及如释重负，就看到自己房间门口新安装了一个摄像头。
黑色的镜头正对着房间，除了旁边的浴室，房间内所有角落一览无余。
察觉到他的视线，母亲走过来说：
“最近我们加班会有点多，经常来不及准时回家，但请了家教就必须看到结果，我们也希望能时不时看到你的学习状态，你能理解爸妈的吧？”
季唯有些克制不住的颤抖，沙哑着未发育完全的声线说：
“那不上课的时候我能关掉摄像头吗？”
母亲沉默了片刻，问他：
“你要做什么？你有什么事是爸爸妈妈不能知道的吗？”
“……”
季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敢忤逆强势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他只好回到书桌前坐下，盯着自己的成绩单发了会呆。
不是没有努力过，但后来发现，在学习这方面他努不努力好像就只能达到一个平平无奇的水平，就像扑棱着翅膀勉强跟上大部队的笨鸟，在队伍里哼哧哼哧地飞。
后来他也就懒得努力了。
季唯压抑掉那些沉闷的情绪，揉吧揉吧成绩单扔到抽屉里，反正已经被看过了，也不会有人再找他要。
没关系，他的生活中还有值得期待和快乐的事，今天不仅看到了游戏里最好朋友的照片，还和他约好了第二天双排。
小小季唯！不会被现实打倒！
于是第二天又逃课到了网吧。
[WEI：现在有空双排吗?]
[SJUE：上号。]
匹配进游戏时，季唯刚调试好耳机，一戴上就听见两个拼音id的队友在鬼叫。
一号：“Woc？？啊啊啊两位大神！！我三千多名也能匹配到你们？？？”
二号：“我日我要打电话给我朋友直播…”
一号：“跳哪？机场还是p城，啥都别说了我一定兢兢业业给你当狗，可以开麦吗！”
二号：我开始录屏了，求开麦。。”
季唯汗颜，马上打字回复：…..你们随意就好，跳哪都行
一号：“不是说你wei神，我懂，你从来不开麦的”
WEI：…. TvT
是他不想开麦吗！是他不想吗！
季唯打游戏早，在pubg圈子里崭露头角的时候刚进入变声期，发出来的声音跟被打的鸭子没什么两样。
从发现自己变成公鸭嗓的第一天起，他就决定一定要少说话。
尤其是游戏这种靠打字也能交流的平台，还是不要暴露自己是个变声期小屁孩吧！
正当季唯对着屏幕欲哭无泪的时候，耳麦里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
SJUE：“好了，跳学校吧，别欺负我队友了。”
-
轻松赢下一把游戏，季唯同意了对方的好友请求，随即和SJUE开了双人四排，没再匹配别人。
“他们的试训应该安排在7月20日，我可能会提前两三天过去，你呢？”
季唯算了一下，学校7月8日放暑假，但跟爸妈打的幌子是出去参加夏令营，学校的夏令营19日才开营，他没法提前走。
他打字回复：
【WEI：我还有点事，估计19号才能到】
对面笑着回应他：“好，那我等你。”
-
“怎么了unique？是饭不和胃口吗？”
回忆被打断，季唯才意识到自己握着一双空筷许久没有进食。
林韬又那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刚刚咋了？一提到爸妈就——”
坐在旁边的星仔大力拉了林韬一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林韬看到星仔有些复杂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一个对方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对不起unique，我不问了，你当我没说。”
“没事。”季唯摇摇头，随便找了个理由：“我只是想起以前和父母吵架的事。”
旋风听到这，松了一口气：“害，没事，老一辈都这样。你现在已经是大主播了，到时候干出一番事业证明给他们看，拿个冠军什么的，肯定分分钟接受你。”
“嗯。”季唯低头把食物送进嘴里，垂下的睫毛掩盖住他的情绪：“你说的对。”
-
饭后，基地的阿姨提着两大袋垃圾，准备出门丢掉。
季唯上前叫住她：“阿姨，我帮您丢吧。”
女人立刻把袋子拿远了一些：“哎呀这怎么行，快去训练。”
季唯摇摇头：“我觉得屋里有点闷，想出去透透气，正好还没到训练时间，我顺便帮您丢了吧。”
“那好吧，垃圾处理站在小区门口右拐，我给你开个空调，回来就不闷了啊。”
“好的，谢谢阿姨。”
季唯深吸一口气，吐出心中道不明的郁结，打开基地大门。
他也没想到过去这么久，提起那些事居然还是会不开心。
夏日的太阳如一颗火种悬在穹顶，行道树的影子蜷缩在树干底部，像被晒化的黑漆。
一出门就被热浪扑了满脸，季唯眯着眼睛在强光中辨认方向，朝刚说的地点前进。
好不容易七拐八拐找对了地方，把垃圾一扔，又忘记回去的路怎么走了。
“……”
太阳晃的人头晕，空气在高温中凝成胶状，再站两分钟有被煮熟的风险。
季唯只好找了个树荫休息，仔细回忆自己刚刚是怎么过来的。
沙沙——
脚边的灌木丛忽然传来些许动静。
有只白色小狗从植被里钻出来，脸脏兮兮的，圆溜溜的眼睛呆呆看着季唯。
好可爱！季唯内心无声的尖叫，翻遍口袋找不出一个能喂的食物。
小狗看到人类没有拿出好吃的，也不生气，在他脚边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趴下。
“对不起小白...”就这样随便起了个名字，季唯蹲下去挠了挠小狗的下巴：“我忘记回去的路怎么走了，你在这等我一下，我问问朋友我住在哪里，马上回去找吃的给你好吗？”
“嗷嗷！”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哦。”
季唯扶着旁边的台阶站起身。
刚准备掏出手机给林韬发消息，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脚步声。
回头，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定在他面前，季唯被强光刺激得眯起双眼，没看清来人的面庞。
但他还是意识到了对方是谁。
-
面前的男人有着优越的骨相，突出的眉骨下是漆黑的双瞳，身高刚好挡住了让季唯觉得刺眼的阳光，光线把他的发丝染成金色，阴影将侧脸勾勒得立体分明。
这是季唯第一次和尹思决见面。
他对男人样貌的印象，是从那张清俊的证件照开始，再到视频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冠军。可他现在才意识到，原来平面上的影像无论如何都是没有本人好看的。
他开口问：“您怎么在这？”
听到“您”这个称呼，尹思决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你认识我？”
好吧，他不认识我，季唯想，内心不可避免地有些失望。
他想起了自己前几天在游戏平台发送出去，没得到任何回应的好友请求。
“我是Avg这次新来的试训生，叫unique。”季唯仰头看着男人，自我介绍道，声音掺杂了一些不知名的情绪，显得有些颤抖。
”是你啊。”尹思决想起来了，大树昨天刚在基地提到这位的初试成绩，前几天还和队友一起看了他的直播。
但他此刻没什么心思在灼灼烈日下和人闲聊，于是又开口：
“请让一下。”
“哦。”
季唯撇着嘴退开，看到尹思决向前走了两步，蹲在小白狗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了宠物零食和水，装在盘子里喂它。
一只小鼻嘎蹲在高大的男人脚边埋头苦吃，这画面居然异常的和谐。
“您认识小白？”季唯问。
“它叫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