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林岚拖着疲惫的步伐往家走。
生产队的活计比她想象中还要繁重，这具身体虽然结实，但毕竟营养不良，一天劳作下来，再加上整晚没休息好，腰酸得几乎直不起来。
远远地，就听见林院子里传来尖锐的骂声：
"赔钱货！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老李家肯出三百块钱彩礼，那是看得起你！"
林岚脚步一顿，这声音嘶哑刺耳，像是砂纸摩擦铁锅。
一听就是原主的奶奶李春花。
"娘，三丫头不能嫁啊，那李铁柱可是个傻子..."一个细弱的女声哀求着，应该是原主的母亲刘秀兰。
"傻子怎么了？傻子知道疼媳妇！"李春花的嗓门更高了，"你这个丧门星，克死我儿子就算了，还阻挠我大孙子娶媳妇，你是想让我们老林家绝后啊！"
“娘，我没这个意思。”刘秀兰唯唯诺诺的解释：“我多干点活，肯定能给岚子挣到娶媳妇的钱，可千万不能把三丫头往火坑里推啊。”
"我不嫁！死也不嫁！"
一个少女带着哭腔喊道，紧接着是"砰"的一声，像是摔了什么东西。
“你可贱蹄子！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看我不打死你！”
“贱蹄子，你还敢跑！”
林岚加快脚步，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眉头紧锁——
院子里，一个精瘦的老太太正挥舞着扫把，追打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少女。老太太约莫六十出头，穿着藏青色对襟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透着刻薄。
少女约莫十七八岁，面容清秀，此刻满脸泪痕，倔强地梗着脖子。
墙角处，一个瘦小的妇人手足无措地站着，约莫四十岁，却已两鬓斑白，佝偻着背，粗糙的双手不安地虚虚张开，却又不敢真的去抢老太婆手里的扫把。
"住手！"林岚一声厉喝。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
李春花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刘秀兰满脸惶恐，而那个被追打的少女，应该是原主的三姐林三丫，则露出委屈又绝望的表情。
"大孙子回来啦？"李春花立刻丢下扫把，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脸上的皱纹挤成一朵菊花，"累不累？奶奶给你煮了红糖鸡蛋，在灶上温着呢！"
这变脸速度让林岚叹为观止。
林三丫趁机躲到林岚身后，拽着她的衣角小声道："小弟，奶奶要把我卖给李傻子给你娶媳妇......"
"胡说八道！"李春花立刻又板起脸，"什么叫卖？那是正经婚嫁！你弟都十八了，不要娶媳妇啊？"
刘秀兰怯生生地插话："娘，三丫还小..."
"小什么小？我十六岁就生了你男人！"李春花唾沫星子横飞，"再说了，老李家那三百块彩礼，正好给岚子娶媳妇用！"
林岚冷眼看着这个偏心到极点的老太太。
在原主记忆里，李春花重男轻女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三个孙女从小当牛做马，最小的老三差点被她狠心丢粪坑里溺死，而对原主这个"独苗"却被宠得无法无天。
她心里暗暗嗤笑，要是老太太知道她女扮男装怕是要被当场气死。
林岚父母早亡，从小和妹妹相依为命，在亲戚间寄生受尽白眼，若是那些人不想养她们拒绝就好，却又因为巨额遗产虚伪的争抢她们，养成了她亲情淡漠的性子，不是很想管这家的烂摊子。
"我不嫁！"林三丫突然爆发，"你们要逼我嫁，我这就跳井去，死了干净！"
说着，她真的朝院角的井口冲去。
“三丫头，你别犯傻！”刘秀兰尖叫一声，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李春花却站在原地冷笑，嘴里还大叫着："让这个小贱蹄子跳！死了倒省心！"
林岚一个箭步冲上去，拦腰抱住林三丫。
林三丫在她怀里拼命挣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放开我！反正活着也是受罪！"
"三姐！"林岚低喝一声，"为个傻子寻死，值当吗？"
林三丫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林岚。
不仅她，刘秀兰和李春花也露出见鬼似的表情，从前的"林岚"可从来不会说这些话，每次见到家里吵架鸡飞狗跳都躲得远远地。
李春花最先回过神，凑过来邀功似的说："岚子，你别心软。三丫头必须嫁给李铁柱，那三百块彩礼够给你娶个漂亮媳妇了！奶奶还等着抱重孙子呢！"
林岚看着这张满是算计的老脸，只觉得无比恶心，忍不住笑了。
那笑容让李春花莫名打了个寒颤。
"奶奶，别让三姐嫁了。"林岚慢条斯理地说，"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李春花眼睛一亮："啥主意？"
"人家都说老树开花第二春，"林岚一脸诚恳，慢条斯理道："您今年才六十二，风韵犹存，不如再找个老伴？这样不仅能多要一份彩礼，还能多个人给您养老，一举两得啊！"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三丫的抽泣声戛然而止，刘秀兰惊得捂住了嘴，而李春花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最后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老太太指着林岚，手指直哆嗦，"你这个不孝子！谁教你的混账话？"
她猛地转向刘秀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肯定是你这个丧门星！教坏我大孙子！自从你进了门，老林家就没一天好日子！克死我儿子，还连生三个赔钱货，现在连我大孙子都被你教坏了......"
刘秀兰被她骂的抬不起头来，更是不敢还嘴一句。
林岚怒其不争，内心更是一阵无语，当初让小女儿女扮男装，大概是这个老实女人这辈子干的最大胆的事了。
看这她这番模样，从没有享受过母爱的林岚，不禁动了些恻隐之心。
她上前一步挡在瑟瑟发抖的刘秀兰面前，冷笑道："奶奶，您这话就不对了。生男生女是男人决定的，要怪也该怪我爹没本事。"
李春花像是被雷劈了，瞪大眼睛看着林岚，仿佛不认识这个孙子了。
"你...你..."老太太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老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孙子，现在帮着外人欺负我啊......"
这撒泼打滚的架势，看得林岚叹为观止。
她懒得理会，转身拉着还在发愣的刘秀兰和林三丫往屋里走。
刚迈出两步，院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圆脸妇女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岚子！不好啦！你媳妇跟女知青打起来啦！"
林岚惊了，这沈知意又作什么妖了？
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连李春花都忘了哭嚎，张着嘴看向来人——村里有名的"大喇叭"王婶子。
"王婶，你说啥？"林三丫最先反应过来，"我弟哪来的媳妇？"
王婶子一拍大腿："哎呀，全村都传遍了！昨儿个岚子跟知青点那个沈知意...那啥...被当场捉住，岚子亲口说要娶人家的！"
刘秀兰腿一软，差点坐地上："岚、岚子，这...这是怎么回事？"
林岚扶额，无奈道："娘，三姐，这事说来话长，等我回来再跟你们解释。"
她匆匆往外走，经过还在地上坐着的李春花身旁时，突然灵机一动。
恶人还需恶人磨。
"奶奶，"林岚换上一副焦急的表情，弯腰扶起李春花，"刚才是我错了。现在有人欺负您孙媳妇，您可得给做主啊！"
李春花浑浊的老眼瞬间亮了起来："孙媳妇？真有孙媳妇了？"她一把抓住林岚的手，"谁？长得俊不俊？屁股大不大？好生养不？"
林岚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是城里来的知青，可漂亮了，就是现在被人欺负......"
"反了天了！"李春花一骨碌爬起来，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抄起扫把就往外冲，"我看谁敢欺负我孙媳妇！"
林岚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快步跟上。
两人赶到知青点时，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
人群中央，沈知意孤零零地站着，头发散乱，衣服被扯得皱皱巴巴的看上去十分狼狈。
"村长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村长背着手走进来，看见林岚和她身后的李春花，眉头皱得更紧了。"林岚，你看这算什么事？沈同志无辜殴打知青，这性质可太恶劣了！"
林岚没急着回答，径直走到沈知意面前。
沈知意像是没看见她似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只有微微发抖的指尖泄露了她的情绪。
"沈知意？"林岚轻声唤道，"发生什么事了？"
沈知意这才缓缓抬头，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她们...先扔我东西...还骂我贱货..."话没说完，眼泪就滚了下来。
"放屁！"林小桃跳出来，指着沈知意鼻子骂，"明明是你先动手的！大家可都看见了！"
"就是！"王红梅立刻帮腔，"我们好心劝她搬走，她倒好，抄起棍子就打人！"
周围知青们七嘴八舌地附和，你一言我一语，把沈知意说成了十恶不赦的暴力分子。
林岚几次想插话都被淹没在声浪中，额头青筋直跳。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声音刺破嘈杂："都给老娘闭嘴，我看谁敢欺负我孙媳妇！"
众人齐刷刷回头。
只见李春花双手叉腰站在那儿，一双三角眼瞪得像铜铃，脸上的皱纹都绷直了，活像只炸了毛的老母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