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前待你很差吗？”
篝火摇曳，燃烧的枯枝咔哒一声响，迸射出一点火星，慕归寒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看着叶清澜不答。
……
仙来城的任务结束，慕归寒将儿童失踪的真实情况以书信的形式简单汇报给了林如笙，不出所料地遭到了四位长老的轮番问候。
自从他下山之后，便有意屏蔽了八象门这边的消息，还将叶清澜的通行玉令的联系用法术隔断，避免林如笙他们发现人不在后翻天覆地找人。
下山前，慕归寒还特意仿照叶清澜的字迹说明了自己下山一事，虽然拙劣，但稀奇的是林如笙居然觉得合理，并没有多问叶清澜为何要下山。
只是慕归寒的理由是两人偶遇，林如笙便没有深究，只是问了一些叶清澜进来情况如何，状态是否稳定。
慕归寒自然是不敢直接答真实情况，只能含糊其辞说一切都好，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林如笙在通行令牌里简单交代一些下山注意事项，又反复叮嘱他们切不可冒进，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就跑。
慕归寒敷衍地嗯嗯嗯，好不容易把人安抚下去，挂了联系，继续和叶清澜沉默地前行。
两人漫无目的，却都默契地都没提到回门派的事。慕归寒自然是担心叶清澜如今状态会牵扯他的身份，而恰巧叶清澜自己也是顾虑此事。
于是两人就慢悠悠走，太阳落了山也未抵达有人烟的地方，就附近林子避风处寻了个开阔落脚点。
与上一个情况不同，这位叶清澜显然更能敏锐察觉到此处不同，不知是否源于记忆断开的层次不一样，前一个叶清澜对慕归寒态度温和宽容许多，而且做事相对更加谨慎。
比如他虽然对慕归寒捏造的现状有许多怀疑，却宁愿憋在心中顺其自然地见招拆招。
而如今的叶清澜，做事就直率许多，也冷酷许多。
倒是和如今的现月君有几分接近，但不同于现月君处事时的从容。
他说话也直来直去，就这么冷不防将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挑破。
慕归寒正专心码树枝，闻言手中动作一顿，答：“并没有，师尊待弟子，自然是无可挑剔的。”
叶清澜不知听着话触动了什么，忽而轻声笑了：“……名存实亡罢了。”
慕归寒不知为何，对他叹的这一句感觉不适，想到叶清澜今日一醒来就对着他真刀实枪，便故意说：“成为魔尊后，的确是名存实亡。”
叶清澜敏锐道：“你倒是一点也不意外自己会入魔，莫非……？”
慕归寒说：“弟子自记事起就知道，体内有股无法压制的魔气。”
叶清澜看着他，眼神凌厉说：“可如今你身上并没有。”
慕归寒在叶清澜对他提防起来的时候就略感不安，但叶清澜毫无预兆出手的时候，慕归寒属实还是没能招架上。
实力上涨的叶清澜果真不好对付，更何况慕归寒现在只是灵力修炼筑基中期的少年人，轻而易举就被叶清澜禁锢，抵着树干无可退路。
叶清澜并未对他下死手，也不知是心中的猜想还在摇摆，还是顾及着一点情分。
慕归寒看着叶清澜一只手压着他，另一只手把着他的脉搏，探查片刻后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便松开，转而紧紧盯着他的双眼。
那目光带着十足的探究，看着确实有几分怵人的冰冷。慕归寒本能想逃离，忍不住开始挣扎。
叶清澜压着他贴得更近了：“当真不是你装神弄鬼搞出来的？”
慕归寒茫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叶清澜不答，微微低头。
慕归寒仰着头，预感到叶清澜想要强行探测神魂，立马慌了，抬手想要推人，但叶清澜原本给他把脉的手找有应对，顺势一扭将他的手压在身后。
慕归寒：“……”
他这种时候要是被叶清澜察觉出他大乘期魔尊的神魂，以叶清澜如今对他的态度，只会更加难解释。
情况紧急，慕归寒只能偏过头避开，搜肠刮肚找理由打消叶清澜这没由来的敌意：“师尊，您是不是忘了下山前宋师伯叮嘱过不要随意使用神魂，你出关太匆忙神魂受损，总是时常忘事。若是强行动用，容易走火入魔。”
“啧。”
叶清澜见他慌慌张张倒豆子般地开口，很是不耐烦地叹了一声：“难怪……”
而后不知是否真因为慕归寒的提醒有所顾虑，很快就松开了他。
慕归寒见他那身尖刺又收回得服服帖帖，重新变成了从容不迫的叶清澜，大概也是叶清澜自己察觉到了他灵台的情况，故而犹豫了。
慕归寒见状，又立刻故意灌输一些捏造的线索给他：“师尊自从出关后，时常记忆混淆。下次还是等弟子把话说清楚了再动手吧。”
叶清澜松开他，问：“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大概半个月。”
“看你的样子，似乎已经习惯了？”
慕归寒被松开终于得以喘息，抬手揉了揉被捏痛的脖子：“师尊时常忘记弟子。弟子还以为这次师尊是记得的。”
叶清澜：“……”
他看着慕归寒说完，又跟没事人似的走回到篝火旁。
见慕归寒的态度实在太淡定了，自己反而对如今的情况一无所知，叶清澜只能依赖自己谨慎的毫无参考的记忆推断，一时竟无法找到反驳慕归寒的点。
叶清澜站在一边，双手环胸，依然保持怀疑，问他：“你就不好奇为何我会有这些与你如今所处世界相悖的记忆？”
慕归寒说：“师尊神通广大，见多识广，偶尔能窥见几分别样的未来之境也是理所应当。”
他做戏得心应手信手拈来，有时说起来都差点把自己说服了，叶清澜闻言默然，似乎在斟酌
良久，叶清澜终于朝他走近几步，问：“你如今拜师多久了？”
慕归寒如今瞧着十五岁十六岁的模样，按照他前世的时间算，便是拜师一年之久，但慕归寒若是按照这一世算，不过刚入门。
于是他想了想，含糊道：“拜师不久。”
叶清澜：“……”
慕归寒的回答等于白答，显而易见是不太想在这个问题上花费心思，叶清澜瞬间便没有了继续挖掘下去的欲望。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各怀鬼胎。
以往，若是现月君，那一定不会让慕归寒无聊，就算是无话了说，他也要没事找事借机逗弄几番慕归寒，让他忍无可忍。
而若是他的那位决裂前的好师尊，慕归寒便不会让气氛冷清，他就算是撒皮耍赖也要让他师尊多看他几眼，直到对方忍无可忍。
可叫人为难的是，眼前这人既不是他记忆的师尊，也不是现月君。
而是慕归寒记忆中不存在的，掺杂着两人恶劣共性的叶清澜，嫉恶如仇且放浪形骸。
篝火将熄，慕归寒往里面添了一点枯枝，一手拿着一截树枝在里面拨了几下，火苗瞬间往上窜。
慕归寒故意弄出一点动静，引得叶清澜注意，问：“……师尊所见，那位魔尊很可恶吗？”
叶清澜想了想，状似叹气：“很棘手。也很难缠。”
见他神色认真，当真十分苦恼是模样，慕归寒哑然失笑。
看来这个叶清澜印象中的慕归寒和他前世别无二致。
慕归寒继续问：“他是如何成了魔尊？”
叶清澜：“因为他师尊管教无方。”
明明就是他自己，可叶清澜说出的语气却带着几分痛恨，叫慕归寒又怨又酸涩。
他想，既然叶清澜自己也是有后悔的，可是为什么当初还是要这么决然和他站在对立面呢。
记忆中的前世如此，如今冒出的这个疑似前世的叶清澜也是如此，倒让他一时无法去相信了。
“成了魔，就一定会为恶，被抹杀么？”
叶清澜说：“并不是。”
慕归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想开口驳斥，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叶清澜他如今的回答有多么虚伪，想揪着他的衣领，将自己前世的孤立无援放在他眼前看，真的到了那一刻，连叶清澜也会违背自己的初衷。
可他不能贸然开口，因为眼前的叶清澜并非他熟悉的师尊，他的质问找不到苦主。
可就算不是同一个记忆的宿主，这个叶清澜的态度明明也与他的言语有违。
故而慕归寒说：“可师尊今日醒来，把弟子误会了，那时师尊的态度，着实和你现在所说不符。”
叶清澜：“……”
他听罢有些头疼扶额，似乎想回避这个话题。
慕归寒见他理亏语塞，见好就收，主动给了台阶下：“……师尊不如同弟子说说，您所见的几年后，是怎样的呢？”
究竟和慕归寒记忆中是不是一致，若是一致，为何慕归寒自己的记忆中没有这般的叶清澜。
若不一致，那叶清澜的经历又是如何？他想了解，也想知道这反反复复走向同一条结局的人生是否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他原本是不相信什么轮回转世，可如今遇到了好几种截然不同的叶清澜让他不得不怀疑起来，怀疑叶清澜的“神通”，怀疑叶清澜的目的，也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可是叶清澜并没有顺势为之，只是坐在一边望着那丛篝火说：“没什么好说的，你若是知晓了，也不过是徒增苦痛。”
慕归寒联想到他今日在仙来城的表现，问：“师尊如今的记忆里，也有仙来城？”
说完，慕归寒忽然感觉自己腰间的锁灵囊有动静。
他将那锦囊取下来，是今日抓捕的还未送回八象门的画灵，或许是听到他们的谈话，又要好奇一探究竟了。
自从远离仙来城，画灵一路上闹过很多次，慕归寒担心她又要不安分，取出那灵力编织的笼子后，先发制人威胁一通才将她放在大石头上。
但画灵此刻置若罔闻，只是抬头看着天上饱满明亮的月亮低喃：“又是一轮满月，时间不多了。过了七月十五……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没头没脑开口，本来还叫人疑惑，可提到中元节时，慕归寒和叶清澜便不约而同想到了画灵作祟的初衷，是为了分离灵魂送往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