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
叶清澜再次从床上起来时，破天荒地爆了两世都没再骂过的粗口。
四周依旧黑暗，窗前透过几分被弱化的月光，叶清澜抬手点亮灯盏，谨慎地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确认这次是在自己的水云殿，终于能松了口气。但那口气没彻彻底底松完，脑海里兀地想到梦境里面接二连三的“师徒”捉妖记，又是一阵牙酸。
真是无聊至极，恶寒至极。
叶清澜顶着一张怨天怼地的脸再次见到慕归寒时，对方正靠在床头，意兴阑珊地摆弄着床架上的纱幔和风铃，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甚至是恭候多时。
“夜半三更，师尊不好好睡觉，来弟子这儿做什么？”
叶清澜在离他十步远的地方站定，满眼尽是“明知故问”的怨怼。
他没有任何铺垫，重复来之前那些诡异相处片段中问过了数次的问题：“……好玩吗？”
慕归寒愣了一下，微微睁大眼，一副听不懂的模样笑问：“什么？弟子并不记得有做过惹师尊不快的事情。”
见他开始装傻充愣，叶清澜气极反笑：“师慈徒孝的戏码。不觉得肉麻吗？”
“……可师尊似乎也很受用。”
慕归寒沉思片刻，不知是不是在回味方才那些相处的片段，说着抬眼看着叶清澜，饶有兴致地反问：“师尊不喜欢这样乖巧顺心的弟子吗？”
叶清澜问：“喜不喜欢和现在的你有关系吗？”
慕归寒笑嘻嘻道：“自然啦，毕竟徒儿是师尊唯一的弟子啊。”
叶清澜静静打量着他。虽然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可不论说什么，他那些情绪不过是浮于表面，完全瞧不出一点真心。
这让叶清澜无端觉得烦心，说话间便不直接皱起了眉：“你是不是觉得，同化了‘慕归寒’的记忆，就能成为他？”
慕归寒闻言一愣，他看着叶清澜有些愠怒的脸，张口下意识想要说什么，但那些话在他嘴边绕了圈，顿了一下，重新勾起一抹讥笑，对叶清澜说：“不是。”
慕归寒手指点了点自己：“我，就是他。”
他说着，双手撑着床榻起身，慢悠悠朝叶清澜这边踱步：“您不是一直都知道，您的弟子非同寻常？”
叶清澜看着他身上随着一步步靠近，渐渐浮现的紫黑色魔气，默然一瞬。
走神间一挑眼，慕归寒便已经绕到他身边：“师尊在想什么？”
叶清澜回神，看着堵在自己面前的人。
许是这些年叶清澜并不经常和慕归寒同行，对他关注少了，都没有注意自己的弟子如今成长得如何。直到现在靠这么近，站在一起才发现对方比他高出了一截。
叶清澜微微仰头，瞧见慕归寒唇间嗜着一抹笑：“让弟子猜猜……师尊或许在想，弟子是怎么活过来的？”
叶清澜：“……”猜的很对。
但也不完全对。
叶清澜只是发现自己以前似乎误会了一些事情，导致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向出了错，几年努力却徒劳无功。
而如今摇摇欲坠的真相让他更加苦恼自己的“白忙一场”以及无能为力。
他不动声色地与慕归寒拉开一点距离，心里默默划过一个念头——“又是死局”。
慕归寒原本看着他，想听听叶清澜的回答。可他忽然顿了一下，看向叶清澜欲言又止起来。
“仙来城的风波，再过几天或许就完全平定，外界并不知道你如今的行踪，但暴露是迟早的事情。
你如今的状态……待在仙门是不可能了。找个机会，回你该去的地方吧。”
叶清澜的话将他的注意力牵扯回来，慕归寒因这明显的放逐令变了脸，他往前紧逼一步：“师尊要赶弟子走？”
叶清澜对上他的眼睛：“你现在是魔。”
慕归寒听罢很是不克制地哼出一声笑，有些不甘心地嘟囔：“有什么区别吗？难道是魔，就不能是师尊的弟子？”
他说完，又恍然地长叹一声，“啊……忘了，师尊最是见不惯我这类魔头了。”
叶清澜：“……”
他不反驳慕归寒的这句话，也没有反驳的必要，表现出来的事实就是如此。可对方偏偏不依不饶，忽然抓住叶清澜的手腕：“师尊若是厌恶，大可以直接杀了弟子。”
叶清澜：“……”
他看着叶清澜波澜不惊的眼，神色松动几分：“……可明明不想让我死的是你，让我活不下去的也是你……你，是有多讨厌我才这般折磨我？”
叶清澜彻底哑然，张了张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他原本想直接否认，但联想到那些莫名其妙的“师徒捉妖记”里怪异的相处模式，不免留了心眼，不敢直接回答。
叶清澜的眉头皱起又松开，略带自省地反问：“为师的所作所为看起来很不待见你？”
“……”，慕归寒抿唇，他似乎对此有些生气，但那情绪被隐藏得极佳，所以很多时候都让叶清澜看不出他真正的想法。现在也一样，慕归寒的神色变化很快，很细微，他扯出一抹笑，觉得叶清澜有些明知故问，“若是真的让弟子无可厚非，师尊觉得，还会出现这样的‘我’吗？”
叶清澜：“……”
“我又做错了吗？”
“……我不知道。”
耳边忽然传来很缥缈的声音，让慕归寒恍惚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但他定神看见面前的叶清澜并没有张口，而且随后出现的那道声音，居然是他之前意识不清时听见的，与叶清澜对话的陌生声音。
很诡异……就像叶清澜和一个存在于某个看不见的结界里面的人在私谈。
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慕归寒微微走神，没有草率开口，他按兵不动，等叶清澜的回复。
“你除了能每天给我报丧还能知道什么？”
叶清澜没有开口，但是慕归寒又听见了叶清澜的声音，像是在与他人抱怨。
“哈哈，还知道……小叶子你可能，会回不去了。”
回答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是个年轻但年长的人，说话的时候还会打上一些叫人恼火的揶揄。
叶清澜闻言死气沉沉回：“瞧，这就是报丧。”
“不，我的意思是……不论结局如何，你最终的选择都可能倾向这方。”
叶清澜：“……”
“搞不懂你哪来的奇怪想法。”
慕归寒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却本能因为这几条对话的信息产生巨大的不安。
回去？去哪里？
和叶清澜说话的人是谁？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垂眼瞥向叶清澜的额心，目光仿若穿透般看向他的灵台。可对方很警觉，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慕归寒的小动作，将他的探查牢牢阻断，慕归寒捏着叶清澜的手腕不由加重了几分，那方不知与谁对话的叶清澜终于因吃痛回神看向慕归寒：
“……如果让你变成这样，是源于为师那些不成熟的教育方式，那便是师尊做错了。抱歉。”
慕归寒一时尚未反应过来两边跨度过大的话题，下意识答：“师尊怎会有错，除魔卫道本就是职责所在。不过是弟子自己想不通。”
“慕归寒，为师从未在意过你的身份。但八象门不能不在乎。”
慕归寒心不在焉又理所应当道：“那师尊直接把弟子供出来吧，就说弟子已经被恶灵控制，神智全无。便就着这名义把我一辈子囚禁在水云殿好了。”
叶清澜：“……”真是见鬼的奇思妙想。
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毛病了：“你是疯了吗？知不知道这条认了会有多大麻烦？”
慕归寒不以为意，抓着叶清澜手腕的手往下，牵住了叶清澜的手掌，手心与手心贴合，显得别扭又暧昧，叶清澜尚未说服自己适应这种极其不正当的姿态，就听慕归寒几乎是诱哄般地询问：“但师尊会护着弟子的对吧？师尊一定会护着弟子的……毕竟您是我的师尊啊……”
叶清澜很是不自在，却又鬼使神差地不想拒绝，只能磕磕绊绊回：“……对……但是……”
“叶清澜，凝神！”
就在慕归寒期待的目光下，叶清澜那回答就要顺利出口时，那道与叶清澜谈话的陌生声音难得带上几分情绪，恰时打断了叶清澜即将出口的话。
而叶清澜也如同被针蛰般从慕归寒手中抽开手，后退一步。
他看向慕归寒的眼中带上了几分警惕和惊诧，语气又如刚来时冷硬：“……同化了恶灵，就连幻术也领悟了十成十，该说你天赋好呢还是悟性极佳？”
慕归寒看着自己霎时空落落的手，面容扭出几分不自在和不满：“哈？清醒状态的师尊，确实有几分难对付。”
叶清澜缓过神顺口气，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大半夜来找人对峙，本就是为了找罪魁祸首解决用他记忆篡改梦境玩过家家游戏的恶行。
慕归寒身处有屏蔽结界的地宫，距离叶清澜的寝殿这么远，还能直接将他的神识拉入幻境，可见其造诣之深。
若不是慕归寒身上实实在在全都是魔气，叶清澜会更倾向于认为对面的人是被那只恶灵占据的意识。
但若是恶灵夺舍，是不会让肉/身复活如初的。
所以慕归寒说的确实不错，他的确是慕归寒，只是失去了人格后，彻底被魔气主导被恶欲控制的慕归寒。
与从前完全相反的，狡猾、虚伪、斤斤计较的慕归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