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阳光初升,洛京裴府檐角的铜铃在晨风中摇曳作响。
麻雀们扑棱棱飞起,来到廊下,歪着头见几个青衣丫鬟端着洗衣盆,捂嘴轻笑,自裴湛的院子里走出来。
“你瞧见没有?”
“瞧见了瞧见了嘻嘻!”
“大公子都快弱冠了,还从未如此情动过,亵裤和床单都……嘻嘻府里怕是要有长孙媳了!”
“说不定是我们先尝一尝,大公子突然情动,应当是看上哪个丫鬟了!”
“呸!还尝一尝,你这馋丫头!瞧瞧我们这膀大腰圆貌丑无盐的,也好意思说玉质风流的大公子看上我们?”
“大公子或许癖好与常人不同呢,否则怎么会挑我们做丫鬟?”
“……”
丫鬟们叽叽喳喳满脸都是红晕,直到裴湛的护卫来了,才连忙收敛神色,行礼作揖道:“见过耿护卫!”
耿思点了点头以示回应,就大跨步进了裴湛的院子。
出乎意料,裴湛没用早食,而是单手撑着额头,另一手握着笔,略显郁卒地坐在案桌前,浑身都是压抑之色。
他身前正有人汇报:“昨日的膳食都已查清,并无奇怪毒物或药物,昨日试饭的仆从也毫无异状……”
“……清扫房间的婆子也说了,和以往一样,并没有特殊。我等也仔仔细细地查探过,确实如婆婆所说……”
裴湛低低地冷笑一声,正汇报的人顿时如扼住喉咙般,额间冒汗,吭都不敢吭一声,腰身一低再低。
耿思也被这凝重的气氛惊到,收回探究的目光,俯身退到一旁。
他心中疑惑,身为裴家嫡长孙,裴湛平日里寡言少语,端重自持,喜怒不形于色,还是第一次这般情绪外露……
裴家发生了何事?他为何突然查起昨日的饭食和房内布置了?
等那人说完退下,耿思回过神,忐忑地上前汇报近日查探之事。
“崔三公子在伏牛山没了踪迹,消失前他被砍了几刀,还身中剧毒……如今三日过去毫无音讯,怕是……”
怕是已经死了。
但这话他怎么敢说出口?
二十年前,裴、崔两大世家联姻,选中了裴家嫡次子和崔家大小姐,二人婚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谁料一年后崔夫人产下孪生子,就闹着和离,然后带着孪生子中的弟弟回到了崔家。
如今的崔家三公子崔潜,就是裴大公子裴湛的孪生弟弟。
这些年,裴家人嘴上不提,心里却很念叨,尤其裴二老爷,逢年过节都登高望远,想着前妻和崔潜饮酒流泪……
“他没死。”
裴湛终于开口了。
他放下手,露出一张清雅温润似芙蓉般俊美的面容,可脸上却无丝毫担忧之色,而是满面阴云,好似风雨欲来。
咔嚓——
他手中的笔杆被折断。
无限春光中,裴湛轻轻撩起眼皮,盯着窗台那一抹颤巍巍绽放地嫩黄色迎春花,咬牙切齿地冷笑一声。
“他恐怕还风流快活的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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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雾知拖着疲惫的身子起床,趁着家人都还未醒,背着药篓子上山了。
邻家阿婆今早没来遛狗,山路上就她一个人的身影,孤零零的。
一进木屋,林雾知就皱起鼻尖。
屋内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但她没有多想,以为是门窗紧闭,屋内不通气导致的。
打开窗户后,屋内瞬间明亮起来,窝在被中安眠的崔潜却蹙了蹙眉,烦躁地卷起被子挡住了脸。
昨夜雨急风骤。
他忙活得手指疲倦,却直至天明,那东西才肯消停。
结果才睡了一会儿,就被林雾知这些动静和刺眼强光弄醒了。
崔潜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心里那股子事后的倦怠感更重了。
林雾知奇怪道:“你这是怎么了?昨夜没睡好么?”
过了很久,崔潜才扒开被子,目光却是移到“罪魁祸首”细柳的腰肢,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
林雾知低头瞧了他一眼。
崔潜脸上的伤已经痊愈了大半,露出了极其清俊贵气的五官,眉眼幽深,鼻梁高挺如峰,下颌棱角分明。
可能是才睡醒的缘故,他望向林雾知的眼神,潮湿得像只懵懂的幼犬。
林雾知语气不自觉温柔起来:“你快起床啦,天已经大亮了!”
崔潜慢吞吞收回视线,却是眯着眼不肯动,卷着被子滚到一边了。
林雾知陷入了沉默。
她开始思考扒开崔潜的被子,把他吃被窝里拽起来的可能。
然而崔潜闷着被子睡了一会儿,倒是自己先受不了被子的气味,掀开被子露出了脸,过了几息,他又翻了个面想继续睡,却再次掀开了被子。
林雾知不明白他在来回折腾什么,心里还有些不满,伸手戳了戳他。
“我和你说话,你怎么总是爱搭不理的啊?什么意思?”
崔潜终于放弃了睡觉。
他轻叹一声,闭了闭眼,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自暴自弃地看向林雾知,语气干涩道:“我需要干净的亵裤。”
林雾知:嗯??
底线一旦突破,人就好似鱼儿入了汪洋一样,自在得不要脸皮了。
崔潜木然道:“林大夫饱读医书,想必也知道,我年轻力壮,夜半遗精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
死一样的寂静蔓延整个屋子。
林雾知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当即脸色爆红,煮熟的虾子似的,几乎跳起来,道:“你,你,你……”
她瞬间想起她刚进屋时闻到的那股子怪味……顿时又气又怒又嫌弃。
“……你怎么能在这里做那种事?你这人,你可真是……!”
要不是崔潜重伤未愈,屋子里也没有趁手的东西,她非得锤崔潜一顿!
讨厌的臭男人啊啊啊!
崔潜见她气得脸色绯红,连连瞪了他好几眼,心里反倒愉悦起来。
他心想,你若是知道我是想着谁才会如此,怕是会吓得扇我巴掌吧?
然而他只是这般想了想,就觉得未必不可,林雾知这点力气,扇他巴掌恐怕和挠他痒痒似的,说不定能缓解他自昨晚就从骨头缝里渗出的痒意了……
他也是昨晚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等异于常人的癖好——就喜欢林雾知气呼呼又拿他没办法的模样。
林雾知见崔潜眼神逐渐迷离,立即攥紧拳头,警惕地道:“你不许乱想!看起来挺器宇轩昂,挺正派的一个人,怎么会这般淫.乱?”
淫.乱二字出口,崔潜眉梢微动,意味深长地看着林雾知。
他被人骂阴晴不定冷漠无情多了,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骂他淫.乱……
这体验着实新奇。
“林大夫为何反应如此大?”崔潜总算没了困意,他单手交叠压在脑后,开始倒打一耙,“医者不应该对这等事习以为常了么?”
他好似猛兽寻到什么新奇之物,萌发出强烈的好奇心和恶劣的逗弄心,双眸晶亮地观察林雾知的反应。
——那当然是因为她都没接诊过几个病人,林雾知绝望地想着,她其实算不得真正的大夫啊!
“我没有反应很大!”她开始胡言乱语地道,“是你太不知羞!”
复杂的心情逼得她用怒火掩饰,却也没怒两下,就彻底受不了这满是怪味的房间,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该死的阿潜!
她的小木屋脏了呜呜呜!!
远远的,窗内传来崔潜隐隐含笑的假正经的嗓音:“林大夫!我的衣服还有亵裤,麻烦你给我买两件啊!”
林雾知顿时停驻脚步。
她真的很想拿出那把长刀,把某人按在床上,用脖子摩擦刀锋!
做梦吧!
还想要衣服?!
等你身体恢复,立马赶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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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渐暖的午后。
林雾知戴着布头巾,小心地遮掩住自己的相貌,一双杏眼却紧紧盯着成衣铺里一件天青色袍衫。
这件袍衫针脚细密,绣的竹叶也极为雅致,布料摸起来更是分外柔滑,只是太贵了,整整三百文!她要卖多少草药才能赚这么多钱!
……本色麻布做的短褐倒是便宜,才二十五文钱,只是布料和做工都非常粗糙,穿起来应该不太好看……
男人气质不凡,应当出身显贵,怕从未穿过这等便宜的衣服……
老板娘见林雾知犹豫,连忙走上前笑道:“姑娘是给心上人买衣服吧?这件青色袍衫本店卖的最好,读书人正需要这样的衣服彰显气度啊,好多小娘子都给她们相公买呢……”
林雾知不由面红耳赤,连忙扯了扯布巾又藏了几分,摆了摆手道:“他不是我心上人……就是……”
“哎呀~我都是过来人了,什么看不出来?姑娘何必否认呢?”
老板娘笑吟吟地道:“姑娘竟是这般怕羞啊?那刚刚还挑了两件男亵裤?可见对心上人是一片真心……”
林雾知尴尬地脚趾都在扣地。她不买亵裤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她一个黄花闺女亲手裁布给男人做两条亵裤吧?
万一被人发现了,传了出去,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现在觉得她真是太好心了,明明不打算给男人买衣服的……
林雾知实在不想被误会,忽然间想起自己还有一个表哥,忙道:“其实我都是给我表哥买的,真不是心上人,您可千万别乱说啊!”
随后就仓皇地快速付了银钱,脚步心虚踉跄地离开了此地。
谁料说曹操曹操到。
她出了店门,走到拐角处,就猛地被人拽了进去。
她吓得就要大叫快来有贼,就看到表哥李文进在朝她挤眉弄眼。
“表妹!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