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厌疾瞥了眼掉落在地的匕首。
看着朴实无华 ,刀柄有多道刮痕,使用痕迹明显。但刀身却擦得锃亮,被主人保养得很好。
上辈子,他的性命就是斩自这把短刀之下。
侯府侍卫们循着先前的动静前来,所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自家世子掐着一位姑娘的脸,眼神一股黏劲儿,恨不得把人家吃了。两个人挨得极近,挺翘的鼻尖就要碰上。
“!!!”
一群人如原地霹雳,整齐划一地瞪大眼睛。
“看什么看!快走!别扰了世子的好事!”
此时站出来发号施令的人名叫徐义,是这群侍卫中的领头。凭借自己在侯府多年积累的职场经验,意外撞见眼前这副情景,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移开视线,掉头,发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要的人没找到,还敢来打搅妙龄男女亲近。
徐义灰溜溜地低下头,仿佛已经在地上看见多年饭碗碎裂的样子了。
一群侍卫轰轰烈烈地冲过来,又企图悄无声息地离开。
然而他们人数太多,再怎么蹑手蹑脚也做不到低调。平日的训练有素全体现在了队形和动作的整齐上,十来名高大壮硕的侍卫蹑手蹑脚得像毛贼方阵。
宋厌疾见状嘴角一抽:“徐义,你们在做什么?”
徐义如同视死如归一般,转身就是滑跪,两掌合十,声音沉痛有力:“启禀世子,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祁谣本来还幸灾乐祸地看定北侯府的侍卫出糗,听完他的话,面上的讥笑也滞住了。
这说的什么话?
言外之意好像他们在做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似的。
虽然她试图挟持人质的行为是不太正道,但眼前这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侍卫话音里所指的显然是另一种意思。
祁谣默不作声打量徐义,突然联想到了秦止雪,他们的脑回路是一种风格,哪天碰面了应该很聊得来。
宋厌疾注视着他,缓缓地,勾出一个微笑,脸色阴沉得肉眼可见。手指收紧力道,痛得祁谣蹙起眉。
“看见了又如何?你们跑什么?我们见不得人?”
徐义在心里流泪成雨。
到了这时候,世子都不愿意把手从这位姑娘的脸上移开,自己却带人坏他好事,当真死到临头了。
他把头垂得更低,将最后的希望寄于拍马屁:“属下不敢!世子和这位姑娘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天作之合!”
祁谣:“......”
宋厌疾:“......”
空气寂静许久,徐义不敢抬头,没能看见宋厌疾此时的脸色有多臭。
他连假笑都装不下去了,咬着后槽牙,耷拉着眼,手按在剑柄上,剑身出鞘一寸,又被理智强压回去。
“天、作、之、合、?”
宋厌疾连掐着祁谣的手都收了回去。
“让你们瓮中捉鳖都擒不住,人被我抓了才赶到。搞出一副丢人现眼的动静还嫌不够,又来搞笑?”
徐义猛地抬头。
人已经被世子抓到了?
那他身边这位不就是......?
徐义满目惊恐。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个怎样的大祸。
这姑娘背对着自己,又和世子贴这么近,他脑子里一出现猜想便移开视线不敢细看,没成想闹了个大乌龙。
徐义在心里欲哭无泪地伸冤:真怪不得他吧,世子掐着人家的脸,看着一副要亲上去的样子,很难叫人不浮想联翩啊。
虽然徐义的脑回路有点冒犯,但祁谣看见侯府侍卫这副草台班子样以及宋厌疾吃瘪还是挺幸灾乐祸的。
并且她很乐意再给宋厌疾添点堵。
祁谣毫不客气地拍掌嘲笑:“世子御下有方。”
宋厌疾黑着脸,右手握住剑柄,一派要拔剑的气势。
刚完成洗尘宴收尾事务的管事匆匆赶来,见状唯恐他把人砍了,急忙喊道:“世子三思!明日就是除夕了!杀生不吉利啊!”
“我不会让她死。”宋厌疾微眯着眼,扫了眼焦急的管事,重新落回祁谣身上,“不过差点就要刺你一剑了。”
祁谣不以为然,反正叶以玫已经逃出去了,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其他的事反而挑不动她的心绪。
她抱着手臂,歪头笑道:“真想弄死我哪来这么多借口,窝囊废。”
“——”
全场骤静。
徐义甚至都顾不上规矩,惊恐抬头望向这位口出狂言的找死女子,这才看清面貌。
竟是顶着这么一张冷淡天仙似的脸说出刚才那句话吗?
她的睫毛很长,微垂在眼前像一层纱。瞳色浅灰,从整体上将眼眸衬托得朦胧,也隐去了眼神里的波澜。
墨发顺滑乌亮,左边几缕挽在耳后,单边发髻下还编了条小辫子,为这副冷淡面容添上几分灵动的生气。
徐义又上下打量了眼,才发现这位姑娘身上的首饰寥寥无几,发间不佩簪,手腕也白白净净空无一物,只有锁骨上方挂着个精巧的长命锁,被一条简陋的丝绳串起来。
和这位低调的姑娘相比,自家世子的打扮简直像个花枝招展的开屏孔雀。
管事仔细打量后的感想和徐义不谋而合。
想起方才的狂傲之语,他望向祁谣的眼神像是又瞧见了一尊难伺候的祖宗。
他将目光小心翼翼地移向自家世子,唯恐他大发雷霆。
放在以前,谁敢这样挑衅世子,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然而如今的宋厌疾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好像早就听惯了这些已经脱敏似的。
宋厌疾俯下身,与她对视,什么话也没说。
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祁谣脸上的笑意维持不住逐渐消失,他才勾起唇角,抬手戳了戳祁谣脸颊上的某一点——那是她方才笑起来时酒窝出现的地方。
“是不是想看我恼羞成怒?很可惜,我的脸皮比你想的要厚。这种程度的挑衅,完全是——无、动、于、衷。”
至于脸皮是怎么厚起来的,也离不开祁谣的功劳。
不过这些,眼前的这位祁谣并不知道。
注视着她笑容逐渐失败的过程反而让宋厌疾很兴奋。
他又戳了戳酒窝处的软肉。
“我怎么舍得你死?”
“恨你的人不会允许你解脱。你还会活得很长,我要你时刻疼痛、求死不能地——与我共生。”
“过了这两日,就是你噩梦的开始。”
他语气阴寒,开口说话像是一条毒蛇在吐信子。
祁谣挑眉扫他一眼,不以为然。
这四年来从危险里出生入死那么多回早就习惯了,不差这一次。
只要还有时间,她就能想出脱身的办法。
管事与徐义面面相觑,硬着头皮插入对话:“世子,这位......祁姑娘,要怎么处置呢?”
“就关隔壁,我要随时能看见她。”
*
于是祁谣就坐下来打量这间囚牢。
虽说是空置已久的偏房,但屋内却宽敞明亮,收拾得格外整洁,实在不像是关押死敌的地方。
以徐义为首的侍卫通通被宋厌疾叫走挨训了,管事遣了位年纪较小的婢女来监视她,每日向宋厌疾汇报。
“你好呀,我是负责监视你的人,叫我小桃就可以啦!”
眼睛亮亮的,笑起来格外热情,瞧着也不像练家子。
祁谣松了口气,默默收回视线,低头摆弄着银手铐,思绪向外飘远。
定北侯府走这一遭,爆出了很多情报,她需得好好捋捋。
首当其中便是那位捉摸不透的崔玉。看穿她来意不善却没揭发告状反而替她解围,似乎与定北侯府关系一般。
坊间相传这位丞相大人交际淡如水,不交友也不结怨,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吗?
不,还有缺漏。
祁谣倏地想起方才宴席上得罪自己的那人。
他虽言语傲慢,却也说了句实话——前些年有人御前直呼公主名讳而无降罚。
这在京城官员里并不是什么秘闻,稍有心就能打听到。
宋厌疾这几年在外不知就算了,崔玉怎么可能无所听闻?
他睁眼说瞎话若是为了迎合宋厌疾,又怎会纵容她这样的刺客搅乱定北侯府?
前后相悖。
祁谣不解。
如果不是为了迎合宋厌疾,他为什么要替自己说话?
众人眼里的姜望舒不过是一位被冷落的早逝公主,宫中最是捧高踩低,替她说话可没有半分好处。
祁谣看不透崔玉这么做的缘由。
她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二道身影,是李星歌。
比起叶以玫和秦止雪,李星歌与她因利而合,各取所需,本身并无私情维系,更像是临时的合作伙伴。
因此祁谣在盘算行动时并未将她考虑进去——她自身难保,定不愿来定北侯府趟浑水。
但人心是个飘忽不定的东西,祁谣什么都没提过,李星歌居然会暂时按下趋利避害的本能,冒着风险,循着打听来的消息,助她一臂之力。
她有些意外,惊喜又感激。
祁谣抬起小臂,朝名为小桃的丫鬟晃了晃手铐,链条拖动的声音吸引她转眸,正好对上祁谣的眼睛。
“我想吃东西,可以帮我解开这个吗?”
小桃杏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坚定摇头。
“好吧,能理解。”
小桃刚松下一口气,却差点被祁谣的下一句话吓晕过去。
“转告你们世子,不用他动手,我先死了。”
“饿死的。”
说罢便站都站不稳了,左摇右摆,两眼一闭就躺地上了。
一回生二回熟,祁谣现在装晕已经很像模像样。
至少眼前的纯真少女信以为真了。
她举起双臂往外跑:“世子!世子!祁姑娘晕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