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的钟声敲到第七下时,雪霁掰断了栏杆上一根木刺。
他蜷缩在囚车角落,透过缝隙望着九重台阶上那袭明黄龙袍。赢烈正在接受三公九卿的朝拜,腰间佩着本该属于赢战的玄铁剑——那是北境统帅的信物,如今剑鞘上镶满了曼国进贡的血玉。
"看清楚了吗?这就是叛逆的下场。"
楚河的声音伴随着龙涎香的味道飘来。紫袍玉带的丞相俯身靠近囚车,袖中滑出一卷明黄诏书:"曼国使团特意请求,要你活着去和亲。"
雪霁的镣铐哗啦作响。他三天水米未进,干裂的嘴唇渗出鲜血:"赢墨殿下...在哪?"
"那个残废?"楚河轻笑,"流放途中失足坠崖了。"他忽然用诏书挑起雪霁下巴,"至于赢战...新君仁慈,只判了他炮烙之刑。"
诏书边缘在雪霁颈间划出血痕。他盯着楚河袖口若隐若现的蓝色纹路——那是曼国贵族特制的毒药痕迹,遇热才会显现。
钟声忽然大噪。赢烈举起传国玉玺的瞬间,雪霁怀中的半块玉佩突然发烫。这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此刻竟在囚车里泛起诡异的青光。
"吉时已到——"
太监尖利的宣告被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打断。一匹通体漆黑的战马撞开仪仗队,马背上那个浑身是血的身影举起火把,直冲赢烈所在的观礼台。
"赢寒?!"楚河失声惊呼。
雪霁瞳孔骤缩。这位最年长的皇子本该在宗人府圈禁,此刻他铠甲破碎,左臂只剩半截,却将火把狠狠掷向赢烈面门:"弑父逆贼!"
爆炸声震碎了广场上的琉璃屏风。雪霁在混乱中看到赢寒被十余支长枪贯穿,却仍死死抱住赢烈的腿。浓烟中传来赢寒最后的嘶吼:"雪霁——走啊!"
囚车在冲击波中四分五裂。雪霁滚落地面时,那块发光的玉佩突然炸裂,锋利的碎片划伤了他的锁骨,却也将镣铐的锁芯震碎。
"拦住他!"赢烈的咆哮从烟雾中传来。
雪霁抓起地上一截断枪,白发扬起如战旗。他冲向最近的禁军统领,枪尖精准挑开对方咽喉的瞬间,左手已夺过缰绳。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铁蹄踏碎两名弓箭手的胸骨。
"放箭!对准那白发逆贼!"
箭雨袭来时,雪霁伏在马背上冲向西门。他感到三支箭矢扎进后背,却奇异地没有疼痛——玉佩碎片在伤口处泛着微光,将血液都冻结成冰。
冲出城门那刻,他回头望见皇城最高处。赢烈站在燃烧的观礼台上,手中提着赢寒的头颅,而楚河正对曼国使团比划着什么手势。使团首领恭敬行礼,腰间玉佩的纹路与雪霁碎裂的那块竟有七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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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的青岚峡谷。
雪霁趴在溪边咳出两口黑血。背上的箭伤已经溃烂,高烧让他的白发摸起来像烧红的铁丝。追兵的马蹄声时远时近,最近一次距离他藏身的树洞只有十丈远。
溪水突然泛起异样的涟漪。
雪霁瞬间绷紧身体。他屏息数到七,猛地抽出靴中短刀向后刺去——
刀尖停在半空。芦苇丛里躺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看装扮像是商队护卫,腰间却挂着价值连城的羊脂玉牌。最诡异的是他右肩的伤口:边缘呈锯齿状灼烧痕迹,这是曼国"火鸦弩"特有的伤口。
少年突然睁眼。琥珀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收缩如野兽,手指精准扣住雪霁腕脉:"穆国人?"他说的官话带着古怪腔调。
雪霁的刀又逼近一寸:"你是谁?"
"陆星染...商队被劫..."少年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蓝血——这是中毒征兆。昏迷前他呢喃了几个音节,雪霁浑身僵住:那是曼国皇室的古语,意思是"影卫听令"。
远处传来树枝断裂声。雪霁权衡片刻,迅速割下少年一截衣料缠住他伤口,扛起这个可疑人物潜入溪流。水下三丈处有个天然岩洞,是猎户告诉他的秘密藏身处。
岩洞里有前人留下的火石。火光点亮时,雪霁终于看清少年腰间玉牌的细节:表面是常见的貔貅纹,但翻转后在暗处会显现曼国的狼头徽记。更令人不安的是,少年右手虎口有长期握剑磨出的茧子,位置却比寻常武者偏高——这是使用曼国皇室特制短剑才会形成的痕迹。
"算我倒霉。"雪霁撕开自己里衣给少年包扎,"救个曼国探子。"
少年在昏迷中突然抓住他手腕:"...别回...驿站有埋伏..."这次说的是纯正官话,但雪霁注意到他无名指戴着枚铁戒——穆国边军侦察营的标识。
洞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搜索。雪霁熄灭火堆,将少年拖到洞窟深处。黑暗中,他摸到对方怀中有什么硬物,掏出来竟是半块青铜令牌,断裂处与他在赢战身上找到的虎符完全吻合。
"你究竟..."雪霁的疑问被洞外的说话声打断。
"继续搜!太子殿下肯定在这片区域。"那人说的是曼语,但"太子"这个词雪霁听得真切。接着是箭矢上弦的声音:"二皇子有令,找到那个白发穆国人就地格杀。"
雪霁的呼吸凝滞了。他看向昏迷的少年,月光正好照在那枚铁戒上——内侧刻着细小的曼国文字,翻译过来是"星临万户"。
陆星染。星临。
曼国太子的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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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废弃茶寮
陆星染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自己胸前包扎用的布条——那是从穆国军服内衬撕下来的材质。他猛地坐起,发现外衣整齐叠放在旁,而所有能证明身份的物品都原封不动摆在上面。
"你们曼国的金疮药不如传言好用。"
雪霁的声音从梁上传来。他倒挂在房梁,白发垂落如瀑,手里抛玩着那枚铁戒:"边军侦察营去年冬天就改制了,新制式戒指内侧刻的是鹰纹。"铁戒在空中划出弧线落回陆星染掌心,"萧将军旧部的遗物?"
陆星染收拢五指:"你本可以杀我。"
"杀个中毒的伤患?"雪霁轻盈落地,扔来一个水囊,"不如说说,曼国太子为什么扮商贾潜入穆国?"
水囊在陆星染手中爆开。他眼中杀意暴涨,却见雪霁指向窗外——三十丈外的树梢上,两个黑衣人正在绑扎某种大型弩机。
"二皇兄的人。"陆星染突然咳出一口蓝血,"他们在我饮食里下了''''碧蚕蛊''''..."
雪霁突然捂住他的嘴。远处传来马蹄声,为首的骑士举着火把,火光映照出楚河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更可怕的是队伍中间那辆囚车,里面蜷缩的身影穿着赢战的铠甲。
"是陷阱。"陆星染低声道,"你救我一次,我提醒你一次——那囚车里根本不是..."
爆炸声淹没了后半句话。囚车突然炸成火球,冲击波震塌了茶寮半边墙壁。雪霁拖着陆星染滚入地窖的瞬间,看到楚河的紫袍下露出曼国特制的金丝软甲。
地窖里堆满火药桶。陆星染擦亮火折子时,雪霁的白发在黑暗中泛着微光:"下面是河道,敢不敢赌一把?"
"赌什么?"
"赌你比我更想弄死上面那些人。"雪霁踹开暗门,湍急的水声扑面而来。他将火药引线缠在箭矢上,"二皇子连太子都敢杀,想必也不在乎多背几条穆国的人命。"
陆星染突然抓住他持箭的手:"一起走。"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琥珀色眼瞳在黑暗中灼灼发亮,"我知道赢战被关在哪。"
箭尖的火星溅落在两人之间的火药上。雪霁在爆炸前的刹那扯着陆星染跳入暗河,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楚河惊慌后退时,袖中掉出的半块玉佩——与雪霁母亲那枚正好能拼成完整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