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每月一个黄泉小秘方 > 鼠仓吃人
    太阳半没西山,大地从炫目的白转向醉人的橙黄。热气慢慢蒸腾,不出半个时辰,荒丘里就会从酷暑过渡到寒冬,从一个死亡天堂变成另一个死亡地狱。

    此刻,方圆百里,只有一处礁石的背面有一丝活跃的气息。趴在沙地上的狄绣气若游丝,支起手臂,颤颤巍巍地使不上劲。狂奔一天,禁食两天,绕是修行千年,也抵不住如此透支。

    躺在尚还滚热的黄沙上,一片白色的羽毛左左右右荡下来,落在右眼上,橙色的天空就被拉成了丝状,狄绣想伸手去把这片羽毛摘下来,但在自己抬出了手的幻象里失去了意识。

    宛如溺水窒息的人一样突然倒抽一口气,惊醒的狄绣睁眼发现自己睡在一张草床上,几米开外有微弱的照明。太暗了,从眯着的眼缝里只能看见有个穿着鹅绿色衣服的女人坐在书桌后面,对着一本书费劲地捣药。

    她警觉地没有坐起身,但喉咙里烧得厉害。想在嘴巴里搜罗一点唾沫咽下去滋润一下,却只发出两下沙哑的啼声。

    书桌后面的江中元听见动静,从药臼里抬起头,语气里还带着点惊喜:“哎呀,醒了!不愧是我!”扔下药杵跑过来伏到狄绣跟前,捧着她的头,翻了翻她的眼皮,又嘀嘀咕咕,“药剂量太轻了吗……”

    狄绣只觉得无力的脑袋在她手里像个摆件,拼命挤出来三个小心翼翼的字:“有水吗?”

    江中元倒了杯水,甚至还给她整上了一碗稀饭。白汪汪、甜滋滋的稀饭,不掺沙土,真是好喝。好喝到狄绣能双眼聚焦,看清这个跳跃的江中元了。

    江中元看着并不是个小姑娘的模样,至少看起来比狄绣成熟妩媚得多,但是嫩嫩的绿色她穿着也不违和,和她插了满头的金银首饰甚至还有点融洽。她也不问狄绣什么来路什么遭遇,只说:“你的身体还没好,要多吃吃我的药。”

    头两天,狄绣一天一碗汤药地喝着,再两天,三碗四碗地配着饭吃。第五天,有个叫李干的跑过来说要看看江中元捡了个什么玩意儿,怎么这么能吃,被从厨房溜达回来的江中元正好拦在门口。

    江中元一只手插着腰跟李干谈判:

    “哎呀,就捡了个小狐狸嘛,还在长身体,吃得多点正常的。”

    “……”

    “说什么呢,什么叫我也跟着偷吃,我就浅尝了两口能叫多吃?”

    “……”

    “你先回去忙你的大事,我过几天去找你玩嘛,走走走走走~”

    “……”

    门外谈话结束,江中元扭进屋子,朝狄绣招招手:“绣绣来吃烤鸡!”自己先撕了个腿儿塞进嘴里,又端出一碗药,“这个你也得喝了。”

    狄绣发出了几天来一直盘踞在心头的疑问:“我是在鼠仓,对吧?”

    她听过传说的,荒丘里的鼠仓是个穷凶恶极的地方,气候恶劣,资源短缺,能在这种糟糕环境下生存的,尽是些蛇鼠蝎蚁之辈,喝血吃肉,面目可憎。

    江中元抹抹嘴边的油:“没错啊,鼠仓啊。”

    ——穷凶恶极的鼠仓首领江中元打着狄绣的招牌欺骗下属,天天在屋里大快朵颐?

    第六天终于不一样了,江中元说她胖了一圈,得出去溜达溜达,也让狄绣出去溜达溜达,但是不与她一路。她给狄绣脚上系了圈绿草绳,草绳上有个小拇指指甲盖大的小铃铛,走起路来有轻轻的叮当响,说是她施了法,铃铛响到哪就能走到哪,没人敢拦。

    这个臭名昭著的鼠仓建在地下,抬头看能看见一些生命力顽强的草根从石头缝儿里倒着生长出来,还有很多西瓜藤爬在头顶上,挂下来一颗一颗圆滚滚的果实。藤间还用细麻绳坠下来亮晶晶的蚌珠,充当了地下的照明。那西瓜生在这种艰难环境下,表皮看起来都比正常西瓜黄了一层,狄绣觉得新奇,想摸伸手摸摸垂下来的圆西瓜,手才伸到一半,就被斜地里弹出来的核桃砸到手骨上,麻得指头都弯不下来。

    “这可不是西瓜,劝你不要乱碰哦。”

    声音从狄绣背后阴森森地传过来,吓得她腿肚子抖了一抖,铃铛闻不可闻地响了一响。

    那人听到了铃铛声,眼神不经意瞄了瞄狄绣的脚腕儿,语气一变:“呀,有元元给的护身符哦,那你可以适当碰碰这药西瓜。”

    狄绣回过头去看清了来人,是个个头高高的男性。男狐狸,狄绣可以嗅到同类的气息。他穿的一身干练又不干练,腰身是紧束的,周身又挂了一圈毫无设计逻辑的黑白带子,怀里半抱半扛一块招牌,上面用黑墨水歪歪扭扭写了八个丑字:摸手算命,测字求缘。

    狄绣摸不清对面是什么来头,想问又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个形式冲他点了一下头,不等目光发生交汇,立马侧过身给这黑白狐狸让出一条道,期盼他无视自己走过去。如果他不走过去那就我走,狄绣已经这么盘算好了。

    这黑白狐狸果然没有走过去,饶有兴致地坐到了狄绣对面的篱笆桩上,把手里的招牌插进背后的沙土里,也不管缀了一地的他的黑白带子,一把捞到了径直要走的狄绣的右手,摊开来摸她的掌纹,似笑非笑地说:“鼠仓大仙给你免费算个命。”

    他用三根骨节分明的手指从靠近手腕处一寸一寸划到手指根部,指腹柔软,却划得狄绣从手上生出一根痒线,蔓延着捆住小腕,捆住大臂,捆住四肢和全身的经脉。

    ——庙井轮回惊谬荒,千机不断几千肠。

    “噫,你命数有些坎坷哦,我这里有三个锦囊,只收你三片金叶子,包解千愁。”

    怎么鼠仓也有江湖骗子,狄绣心想,坏人骗恶人,算不算除暴安良?

    她抽了抽还被捏薛香捏着的手,一下没抽出来,使了个大劲儿还没抽出来,用上吃奶的劲儿抽,直接抽到往后倒过去。狄绣飞快地化了个原型,翻了个跟斗才能四脚着地。中途扒拉了个西瓜藤连带着拽下来个药西瓜砸在薛香头上,趁他还在一边掏他的锦囊一边蒙圈,赶紧撒腿跑了。

    跑了三个洞口,被一个头骨绊了个趔趄,又回了人形。目之所及,大小成堆的白骨一山更比一山高。这才是传言里鼠丘该有的样子——黄沙与白骨。一直以来,关于鼠仓的故事各种魔幻各种恐怖,最早的要从鼠仓吃人算起:

    枫南岭有条母亲河,河神同一只蚌妖苟合,终日沉迷情爱荒废正业,还生下了一只半妖神。神族觉得蒙羞,遣人同枫南岭首领进行了一场名义上的商讨,实质上的要挟。枫南岭首领觉得为一个小妖与仙界大动干戈属实大可不必,就默许了仙界提出的对于河神一家的制裁。河神同蚌妖走头无路之下,希冀爱女钰珏万一能得保全,将她推进了荒丘里无边无尽的沙漠里,祈祷她能找到荒丘里的唯一绿洲——鼠仓。

    珏钰在荒丘里迷路了三天,做了漫长的记号认路,靠水而生的她几乎快要干枯而亡的时候,她找到了鼠仓的入口。然而,有一个贪财贪功又有些小聪明的小仙借着夜色,跟着钰珏一路撒下的发光的珍珠记号,追到了鼠仓入口。喜出望外的他沿着沙堤往下走,视线越来越黑,突然他停住了,气也吓得不敢喘。他看见黑漆漆的一片里有一双巨大的发光的红色的眼睛,眼睛下面躺着的数不清的白骨,和周身蔓延着血迹一动不动的钰珏。那怪物分明还在滴着口水,正等着这个小仙当送上门的又一块肉。他屁滚尿流地往回跑,哪里还管什么功啊名啊财啊富的。

    鼠仓吃人就经这小仙之口传播开来,至于口口相传之后这其中的真假成分已经分不清了。

    也许这里就是鼠仓的入口了,狄绣心里想着,再往外走点看看。脚上的小铃铛又响了响,引得斜地里又飞出来一根拐棍儿,这拐棍儿上牵了绳,刚刚飞出去止住了狄绣的脚步后,又被拉回去了。然后一个盲眼老人,杵着这拐,拨开两三个头骨,走到狄绣近处,自言自语着还好赶上了,又大声跟狄绣吆喝:“小狐狸不可以随便出去呐,这是出口不假,但可不是入口,出去了就进不来了。”

    狄绣正要问为什么,还没张口,江中元就从这个口嚣张地摇进来了,怀里还抱个奄奄一息的女娃娃,估摸着只有十岁出头。

    “元元姐,你为什么可以从这个口……”

    “绣绣快来搭把手,抱一路好累的。呀,屈伯晚上好啊。”

    盲眼的屈伯弯弯腰鞠了个半躬,转身退到黑暗里去了。

    等安置好这个捡回来的女娃娃后,江中元也给她喂了一堆杂七杂八的草药,但这孩子却并没有要醒过来迹象。江中元绕着床头转了三天,连狄绣都开始为这娃娃捏把汗了。第四天一早狄绣就去看她,只看了一眼,就被吓得连连后退,瘫倒在地。

    褐色的血迹像下了一场雨一样,斑斑点点糊满了女娃的身上脸上还有床上地上,她的两只手还攀在自己的脖子上,指甲陷在肉里,一道一道的划痕在说她死前的挣扎有多用力,但是她又安详地闭着眼,眼角两条干涸的血泪,像极了解脱后的欣慰。

    后脚赶过来的江中元啊了一声,连忙把狄绣的脑袋扭过来捂在肩头:“绣绣别怕绣绣别怕……薛香!人呢!”

    闷在江中元肩上的狄绣余光里瞥到几天前那只算命狐狸跳进屋来,看了眼床上,大声道:“元元你这次!……”看了眼狄绣,声音小下去:“怎么了……”他本来是想谴责江中元又叫他来收拾这种烂摊子,看到还有个实验中的实验品在场,立刻又话锋一转。

    小狐狸受到这样的冲击,能猜到多少呢,鼠仓吃人,可不只是传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