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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启兴冲冲地在约定交稿的那天落日前去青石小巷,槐树下画师仍在提笔,摊前站着一人,单从背影来看,气宇轩昂,玉树临风。
“书画师!”他三步并作两步,期待地奔了过去,“我来拿画!”
燕尽手上落下最后一笔,这才抬头,苏启正有些好奇地和他今天最后的客人对视。
看样子,苏启并没有见过神通侯方应看,否则此时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方应看也在看苏启,微微一笑,以示友好。
苏启不认得他,他却认得苏启的腰牌。
京城之大,鱼龙混杂,各方势力不干坏事时都要表明自己的身份,以免误伤或误解。
待纸上墨水晾干,燕尽卷起画像交给客人,并替自己招揽生意:“有需要下次再来啊。”
方应看颔首应下:“我喜欢你的画。”
他走出一段距离,再回头,书古今正在和苏启聊天,敏锐地察觉到方应看的视线,望过来的双眼冷彻而阴郁,不过刹那,便弯起眼睛,朝他眨了眨眼,一幅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模样。
方应看回过头,半展开手中画卷,看了片刻,勾唇一笑。
书古今比他想的还要不一般。
“书画师,你画的真是太好了。”
苏启给燕尽倒茶,三幅画被装在画筒里放在一旁,但他心里蠢蠢欲动,还想再打开欣赏一番的心情几乎按捺不住。
“谢谢你的喜欢。”燕尽笑眯眯地说,他对苏启和那天在破庙里见面时的表现有所不同而有点惊讶,“那你要不要再请我画像?苏楼主有了,你自己呢?”
苏启不好意思起来:“我也可以吗?是不是有点……”
“有什么不可以?以后做传家宝,指不定后世万人瞻仰,想想岂不美哉。”
书画师摇头晃脑,头发上用来簪发的旧毛笔仅剩的毛也跟着晃。
苏启心动了,不提后世那么远的事,单说属于自己的画像——这就让人很期待了。
“……那就请你给我画一幅像吧!简单点就好。”
三言两语间又给自己揽了笔生意,燕尽给自己点了个赞。
吃完饭,两人有一段路顺路,穿行喧闹的长街,酒楼里传来说书人的声音,正是在说《桃源问道录》。
“——且说那贺小丫千方百计逃脱贼人之手,钻进山林,重伤难治,心中恨意翻涌间,鲜血滴落玉环,光辉乍现,再睁眼时天地已改,蓝天白云,果树仙草,花海连天,朦胧恍惚间,觉得是垂危之际的一场幻梦……”
酒楼里坐满了客人,外头的路上凡是路过的,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苏启脚步微顿,转头看书古今。
燕尽没什么大反应,他和陈掌柜签的契书包含由说书人在酒楼说书这一层环节,说书人的才艺不错,吸引了不少听众。
他前天才交出稿,反响热烈,今天早上陈掌柜就来催第二章,看那热乎劲,像是想把他锁小黑屋里写完了再放出来。
燕尽晚上回去还得赶稿。
苏启昨天和小伙伴们也来这儿听过一场,见燕尽这个反应以为他也听过,搭话道:“书画师,听说这话本里的贺小丫就是当初和阴阳双帝一起打天下的奇人呢,听这第一章她可怜得紧,也不知道之后会如何发展……”
燕尽:“想知道?桃源仙境里那仙人留下的仙法,修行者以恨入道,以杀止杀,行侠仗义,助人为乐——”
苏启:“可能是这样的发展吗?但以杀止杀……乱世用重典,如此奇人,确实有劈死暴君的魄力。……咦?”
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苏启呆滞地看向淡定的画师。
“是我写的。”书画师露齿一笑,“我和皓月书坊的陈掌柜签了契书,《桃源问道录》会出话本。”
苏启惊喜交加,当下拍着胸脯说回去了一定向金风细雨楼的兄弟伙们推广介绍,出话本后一定捧场。
《桃源问道录》在京城掀起一股浪潮,贺小丫在桃源仙境获得仙法,报仇雪恨后改名贺向道,在乱世中行侠仗义,下手狠辣,路遇不平画符布阵引雷相助,难辨黑白,行事诡谲。
等第三章中在前两章当背景板的双帝出场,就连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人又打了一场的事,在京城中都不算什么了。
大齐百姓对双帝的崇敬无法用语言描述,燕尽写双帝时给予了最多的容貌描写气质描写,就连来历也参考了各种野史并进行艺术加工往更野的方向描述。
一个字,爽。
凡有人烟处,必有人谈《桃源问道录》,问谁是供稿人,枕青山也。
燕尽吭哧吭哧埋头苦写,不止为合同约定,他等着人找上门——来的人最好与皇室有关,双帝老乡打下江山不至于什么也不为后世留,两人的继承者手里一定有东西。
所以燕尽除了构思情节,还想办法将后世的常见物品、诸如飞机汽车太阳能发电机烤箱冰箱以“仙术”“仙法”为借口写进故事之中,任谁看了都称奇!
系统也全方位扫描燕尽周边,一有可疑人士便随时报告。一个有过穿越者并顺利发展的武侠世界,有值得收集情报的价值。
然而等的人迟迟不来,陈掌柜倒是隔几天见一次。
陈掌柜恨不得守在燕尽身边,隔三差五来催稿:“小书公子啊,什么时候能写完,”
“在写了在写了。”
燕尽把自己的黑眼圈展示给他看:“我是人,不是仙啊陈掌柜。”
看着书画师略带委屈的表情,陈掌柜眼神游移,心里也有点愧疚,但没办法,谁叫小侯爷隔三差五来问什么时候能出话本,焦虑转移,那他只能催书古今了。
皇帝年方二十,正是弱冠之年,有着所有年轻人会有的好奇心求知欲,方应看的爵位来得微妙,是皇帝跟前的红人,除了年纪相仿,还因为他很会投其所好。
为皇帝进言献策的大有人在,而能讨皇帝欢心还不惹事的人少之又少。
方应看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认为《桃源问道录》一定会让皇帝很高兴,所以希望书古今快点写完出版,然后将第一本书送给皇帝。
小侯爷口头一说,陈掌柜只能为他办事,是真的想和书古今住在一起。
燕尽此时的住处很一般,陈掌柜每回来都要踮着脚过水坑,现在想劝书古今去书坊附近找个房子住,实在不行他也能借他间屋子,只要好好写话本,他能派人给他端茶倒水。
燕尽当然拒绝,理由是他喜欢自己一个人。
至于房子,京城里已经有小二哥送的一栋——虽然还没到他手里,但以后迟早能拿到手。
陈掌柜踌躇,还是问了真心话:“你这些天也有在京城里转悠,能在外转两个时辰……我不是跟踪或是故意打听的,只是见到过你好几次了——我就想问,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书古今天天往外跑,前几天天在城中心转悠,这几天又往城周跑,大街小巷都有他的身影——背着特制的斜挎包,头上颜色暗淡的旧毛笔,一袭青衫,在哪儿都显眼。
陈掌柜和店里的伙计都见到过他好几次。
有一次一个伙计甚至目睹书古今被六分半堂的弟子追出去大半条街,一问才知道书古今在向人打听六分半堂内有啥怪事奇事妙事,被六分半堂巡视的弟子听个正着,双方嘻嘻哈哈你追我赶,书古今一片衣角都没叫人碰着。
——嘻嘻哈哈的只有书古今。
陈掌柜听了这事,一直想问,但多次上门拜访都没来得及问,书古今每回都表现的十分疲惫,根本问不出口。
但类似的事他没少听说,书古今最近可出名了。
陈掌柜也委屈,他也不想催稿,但书古今如果把在外晃悠的时间花在写话本上,还用得着他催吗?
他肯定只提着礼盒来坐一坐,意思意思就走!
燕尽纠正:“我不是在晃悠,我在采访——”
陈掌柜听得懂采访的意思。采风的采,访问的访,但问题是和写话本有关系吗?
燕尽大手一挥:“我心里有数,陈掌柜,你别总催我,方小侯爷的想法我明白,我懂,《桃源问道录》一时半会儿写不完,咱们一开始不是说好会分上下卷吗?上卷写完我要缓一缓,下卷日后再说。”
陈掌柜的思路跟着燕尽走,点点头:“我知道,我不食言,只是小侯爷催得紧——嘎?”
他有说是方小侯爷是主催的人吗?
皓月书坊背后的主人是方应看不是众所周知的事,隐有传言罢了,但燕尽的语气太自然笃定,陈掌柜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之前和书古今聊天时太投缘,嘴皮子一秃噜全说了。
“这就是采访。”年轻画师一本正经地说,嘴角微扬,笑容看起来有一丝狡黠,“明察暗访的访。”
其实他是和系统去听墙角,陈掌柜听到的有关书古今的事不是全部,书古今擅易容,越用越熟练,熟练度一高,水平随之提升。
燕尽还扮成姑娘去皓月书坊买书,从陈掌柜面前走过,没被认出来,也去苏启面前晃悠过,见面不识,安静路过。
陈掌柜:……又不是当官查案!
想了想,陈掌柜还是忍不住道:“小书啊,京城不好混,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你悠着点行事,这明察暗访……一不小心就容易惹上事。”
陈掌柜的话真心实意,燕尽承他的情,但不惹事怎能当老大?转移话题,燕尽给出承诺,十日后完成上卷,到时候亲自交给他。
不知为何,陈掌柜对书古今总是有点不放心,这小子看着乖巧懂事,但单从他被六分半堂的弟子追出半条街就能看出他不简单。
就像方小侯爷一样。
陈掌柜第一次见到方应看时,就被他的脸蒙骗,一度以为他是个好人,直到陈掌柜看见方应看云淡风轻地踩断中饱私囊做假账的账房的手骨。
咯嘣嘎嘣的声音刺耳得令人头骨颤栗。
想到这里,陈掌柜长叹一声,背着手,忧郁地同书古今单道别,转身离开。
现在的年轻人啊,一代比一代可怕。
燕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