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
下午五点。
今天是大年三十,大部分的店都关了门,但总有开着的。
街上却十分热闹,星星灯挂满了树枝,和枝头的冰霜一起,在黄昏里闪烁着。打着转向灯的车汇入车道,骑着自行车的行人,振翅飞过的雀鸟从不等红绿灯,在夕阳夜幕中化作斑点。
若一个人走在这街头,说不准定会觉得孤寂。
沈疾川完全没这种心思,他左手右手提着吃的喝的,从上了街开始,他嘴巴就没停过,沈先生胃口不好,买了东西就尝个鲜,然后就全塞给他。
他从来没在一个晚上吃过这么多小吃,还是在市中心这种花钱的地方。
“嗝。”
沈疾川把吃完的丢进垃圾箱:“沈哥,咱们来这里就只是买吃的吗?”
沈止见他偷偷摸摸揉肚子,就知道他是真吃饱了,笑了笑,去旁边买了两串扁的山楂糖葫芦。
“当然不是。”
他买的这些,都是他以前想吃舍不得吃的。
等后来想吃就能买到的时候,偏他胃又坏了,吃不了太刺激的。
沈疾川咬着糖葫芦:“我觉得扁的山楂糖葫芦最好吃。”
沈止:“英雄所见略同。”
“沈哥,要不要喝点东西?”沈疾川看向街侧的快乐柠檬奶茶店,“我请你。”
沈止浅笑:“好。”
沈疾川立马跑过去,站在窗口前:“您好,一杯奶茶。”
店员妹妹笑吟吟道:“要不要加珍珠加椰果?”
沈疾川:“要。”
店员妹妹余光看见了不远处沈止扎着头发的高挑背影:“小哥哥要不要买两杯?和女朋友一起喝,大年三十,第二杯半价哦。”
沈疾川一怔,下意识回头。
沈止恰好望过来,他头发是留长的,洗掉发胶后,显得十分柔顺,前面发丝搭在耳畔脸侧,站在朦胧的星星灯下,又戴着口罩,确实是有点雌雄莫辨了。
好美……
一时之间他竟看愣了神。
“小哥哥?”店员妹妹喊道。
“哦哦。”
沈疾川连忙把头扭回来,他本想否认那是他女朋友,可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那…那就要两杯吧。”他声音小小,耳朵隐隐发红。
店员妹妹:“第二杯也要珍珠和椰果吗?”
沈疾川:“不要。”
两杯奶茶很快做好,拿到手中的时候,沈疾川才发现每个杯子上有半截纸质的杯套,每个杯套上面都有一半爱心,分别写着一生和一世。
沈疾川:“……”
沈先生应该不会多想吧。
不不不,肯定不会多想,只有他这种男同才会多想。
他硬着头皮把第一杯奶茶给沈止。
沈止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他什么话也没说,扯下口罩,插上吸管:“走吧,去服装店。”
呆子开窍真不容易,总算是看见了点苗头。
沈疾川松了口气,跟在沈止后面。
他们先去买了羽绒服,然后又买了毛衣、打底衫、裤子、鞋、袜子、内衣甚至睡衣,每一样都是两套。
最后沈疾川两只手拿满了袋子,沈止左手也挂满了。
沈疾川试衣服试的满头汗:“沈哥,还有什么要买?”
沈止:“你的买好了,下面去买我要的。”
“……”沈疾川睁大眼,“我的??”大几百一件的衣服,是买给他的?
沈止:“怎么了?”
沈疾川:“沈哥你…最开始怎么不说。”
怪不得买衣服的时候沈哥总询问他的意见,他说好看就直接买。此刻却是忍不住懊恼起来,好看的衣服总是贵的,要是他早知道,直接拒绝,沈哥就不用花那么多钱了。
沈止:“你喊我什么。”
沈疾川:“沈哥。”
沈止:“叫我一声哥,又是我寻找画画灵感的绝佳拍档,我怕你不干了,当然要想方设法讨你的好。”
沈疾川无奈:“沈哥……”
沈止深知沈疾川不愿欠别人的,可他不是别人,一巴掌轻轻拍在沈疾川头顶,笑着说:“好了,小孩子过年总要穿新衣服的,别想太多。”
“我十八了,哪里是小孩子。”
沈疾川嘀嘀咕咕,用胳膊肘拐了拐脑袋,那点白拿别人东西受之有愧的别扭还是没散,想着他实在是占了沈先生大便宜,以后总得要还回去的。
但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服装袋,心里却忍不住有点雀跃。
小孩子。
过年的新衣服。
好新奇的词。
自打他知道自己不是沈家亲生的孩子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主动要过这些东西,小时候,他都是穿承宗的旧衣服,那些衣服偏小,穿起来紧巴巴的。
“现在来办正事,来买我的衣服,”沈止询问:“如果你有一个洋娃娃,你觉得给他做什么装扮最合你心意?”
沈疾川脑海中闪过无数他看过的杂志,“什么风格?”
沈止:“都行,可以大胆一些。只要是你亲手选的就好。”
沈疾川沉吟,“那先看看吧。”
沈止佯作严肃,“我要从此刻开始寻找灵感了——一个和我长相相同的人,他心中的偏好会和我一样吗?小川,遵从本心,选你觉得最能勾起你对爱与美的欲望的衣服。”
事关他的参赛画作,沈疾川也严肃起来,认真道:“明白!”
两人又扎进了服装店。
他在各种西装和成男店里挑挑拣拣,许久,似乎没什么满意的。
沈疾川:“可挑的衣服种类太少了。”
沈止:“那就再看看。”
两人慢慢逛过去,逛着逛着,来到了市中心不算热闹的一条街——cos俱乐部。
2012年的coser妆造远比不上十年之后,而且被家长视为异端,这个cos俱乐部一条街能开起来,属实不易。
就算这条街是cos街,但敢穿着cos服上街的也不算多。
里面有定制店,也有成衣试穿、租借店,大过年的,许多店都关了门。
沈疾川眼中一亮,走进这条奇异的街区,每走进一家店,他就把沈止拉到面前,拿着店里的衣服在他身上比比划划。
每个店都买了点,每个店都买得很零碎。
很多东西不是家长那辈的人能接受的,一开始他还很谨慎,顾忌着沈止在场,不好放肆,但很快他就沉浸在自己给‘娃娃’买衣服的爽感中,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暗红色长纱、黑色布条、耳夹、沈止还看见沈疾川的手指在一条带链子的乳/夹上可疑地停顿了下,然后心虚地掠过去。
沈止:“……”
他不由得沉默了。
他怎么不记得他少年时期口味如此……?他记得他十八岁的时候挺正经的。
是滤镜吗?
中间到了一家店,是民国装和古装,裙子和旗袍较多,沈疾川站在一堆花花绿绿的裙子面前,看看裙子,又看看他,“沈哥,我能多选几套吗?”
沈止:“……不可以。”
沈疾川满目可惜,在cos街挑挑拣拣选了半天,圆满收工。
沈止:“挑好了?”
沈疾川:“好了。”
沈止也不问他挑的东西组合起来是什么风格,笑了笑,两人打了车,大包小包的回了家。
到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逛街的时候吃得很饱,洗漱完,沈止清空客厅,把画架摆在最中央,坐在沙发边缘,笔尖时不时发出和纸张的摩擦声。
沈疾川洗漱完出来,将他挑的奇异零碎提溜过来:“沈哥,我跟你说说这些东西都是穿哪的吧?你下次去那边的画室就可以用了。”
他不清楚沈止另一间画室在哪,也没冒昧的去直接问。
嗐,当着沈先生面说,还挺不好意思的。
沈止推了推刚戴上的眼镜,“谁说我要去那边才用。”
“嗯?那什么时候用。”
“现在。”
沈疾川呆了:“现在?”
沈止:“是啊,我说了画画需要你帮忙的,还是说你困了?”
“困倒是不困,”沈疾川迟疑,“那我…现在还能帮上什么忙。”
沈止:“你挑的衣服是什么风格?”
沈疾川:“西方,中世纪的妖魔。”
沈止垂眸沉思,片刻后,他盯着还未完全成型的画,缓缓道:
“公元七世纪,西方大陆妖魔肆虐,查理曼生来就背负铲除妖魔的重任,无数政敌和妖魔暗杀他,可从未成功。世上最擅迷惑人心的妖魔来引诱他,可他不为所动,他的情绪毫无波澜,他的理智像是坚不可摧的金石——”
“没有人知道,查理曼早就将自己生而为人最邪恶、最泥泞的欲望用神之剑全部斩断。”
“妖魔和敌人无法阻挡这样一个只会朝着目标坚定迈步的人,查理曼披荆斩棘,他冷漠的脸上溅满了敌人的鲜血,他的手中满是妖魔的冤魂,世人为他送上鲜花,称赞他将成为百年来最伟大的君主。”
“在他即将加冕的前夜,他收到了妖魔投降信,和一件礼物,那件礼物很奇特,是一面一人高的镜子。”
“深夜,查理曼掀开镜子的红色绒布,他在镜子里看见了那被他一剑斩去的欲望,那欲望变成了另一个他,一个——镜中的妖魔。”
沈止的讲述戛然而止,沈疾川意犹未尽。
“然后呢?”他追问。
沈止:“然后?然后就要看你了。”
沈疾川:“我?”
沈止:“接下来,你来扮演查理曼,而我扮演查理曼的欲望,也就是镜中妖魔。”他指了指他亲自挑选的衣服,“所以我说你不用教我怎么穿。”
他微微一笑。
“今夜,你可以亲自打扮你的‘洋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