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回至如今。
叶白初将她抱到马上,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抚慰着她的情绪。
“我在。阿锦,哭出来就不会那么痛了。”她紧蹙着眉,语气有些急切。
南慕锦的泪拓湿了她的衣襟,可任何声音也发不出来。
“阿锦,你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叶白初看着她急的快要哭出来。
可南慕锦喉间只溢出破碎的气音,仿佛有只手扼住了所有的呜咽,让她将所有痛苦拆分入腹。
“初……初……我……”南慕锦吐出三个字,似乎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已经到了公主府门前,她一手勒马,待速度慢下些时直接跳下了马,另一只手将南慕锦抱了下来。
“阿锦,我在。”她公主抱南慕锦,径直进入房中,“去请医师!”
曾似不久赶了过来。
他把过脉,淡淡开口:“我开个方子,按这个抓药。”
叶白初差人出去抓了药,又吩咐下去诸多事宜,她始终没松开紧握着南慕锦的手。
她眉头紧锁,觉得此时语言太过苍白了些,她只是静静守在南慕锦身边,直到南慕锦哭的没力气,沉沉睡过去,她才起身。
“雪诗,到底发生了什么?”叶白初有些急迫开口问道。
雪诗欲言又止,她神情复杂抬眸看向叶白初,最终决定将来龙去脉告与她。
“……”听到叶墨未进入牢狱,叶白初陷入缄默。
“好。暂时不必告诉她这些杂事了。”叶白初哑声开口。
叶白初觉得此刻腿像灌了铅,走向南慕锦的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她伸手想要抚南慕锦的脸,却在指尖碰触之后收回。
她转身出了门,回到房中执笔写了封家书,她细细封好,她并非没有想过自己直接回家去打听,但现在南慕锦也危机重重,她不能抛下她不管。
她思忖片刻,最终决定派下人送回去。
不到半晌,叶府便回了话来。
只有简简单单的“不必担忧”四字。
叶白初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她回想着雪诗的话,带头的那将领明明是南慕锦的亲信,是南慕锦一手将他培养到那位置上,怎会突然反叛到南慕尘那边?
又怎能赶到的如此及时。
她指尖陷入手掌心,颤着叹气。
“叶公子,公主醒了!”来人通报道。
叶白初猛地弹身而起,如离弦之箭冲开房门,衣角在风中沙沙作响,门槛处之余半枚鞋印。
她站在门前,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那封只有四个字的家信和雪诗的话在她耳畔回响。
姐姐被陷害入狱,阿锦亲信的背叛,恰到好处的“及时到来”……这一切就像冰冷的针刺向她,形成她最不愿相信的猜测。
幕后若隐若现的南慕尘的影子,但另一个更让她恐惧的念头在她脑中盘踞不去:她的阿锦,或许被作为一枚棋子,又或是……幕后推动者。
“进来。”门内弱弱的声音透过窗纸传出来,打断了她的出神,像是一颗石子在她心中激起千层浪。
叶白初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苦涩,垂眸打开门。
房内光线柔和,熏香又混着淡淡的草药香。
南慕锦无力靠在落枕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睛红肿,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魂一般,脆弱的仿佛一碰即碎。
她空洞的眼神在叶白初坐到她身边时才多出一点光。
“初初……”泪水再次无声滑落,她本能地伸手紧紧抱住叶白初,带着无尽的依赖。
叶白初下意识回抱住她,她的心猛得揪紧,她轻声开口:“阿锦,我在,我在。”
她重复着,是要安慰南慕锦,又似乎是要说服自己。
南慕锦哭了许久,“慕安……”她眼泪汹涌而出,“是我害了他……是我没能护住他……”她语无伦次,沉浸在巨大的自我悲伤和谴责之中。
叶白初紧紧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她只想要替她抹清这痛楚,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对南慕锦的怀疑显得如此卑劣不堪。
可姐姐呢。从小教导她,爱护她的姐姐呢。她清楚父母不想让她担心,但又怎会不担心。
牢狱之苦,她受过,不想再让至亲之人再受一次。
两种极致的痛苦和焦虑在她心中疯狂撕扯。一边是爱人惨遭至亲离世的灭顶之灾,另一边是血亲蒙冤入狱的生死未卜。而连接这两者的,是南慕尘那张阴鸷的脸,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指向怀中人的疑云。
“不是你的错。”叶白初语气苦涩,南慕锦泣不成声,偌大的房中只余阵阵抽泣。
南慕锦沉浸在巨大的丧弟之痛中,似乎并未捕捉到叶白初那微妙的表情。
南慕锦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忽又抬起头来,“……你阿姊……”她欲言又止。
叶白初抱住她的手紧了紧,还是装作不明所以,“我阿姊怎么了?”
南慕锦沉默半晌,哑声道:“对不起。你回家去吧。”
叶白初怀里的人儿推开了她。
“……什么意思?”叶白初垂眸。
“你先回去,等风波过了,我会把所有事情告与你。”
南慕锦别过头,不再看她,可被子里握紧的手,早已经将被褥浸湿。
叶白初本想试探问那抓走她阿姊的是否是南慕锦一手提拔起的陈副将,可终究没能问出口。
“……好。如果这是你的意思,那我去。等我回来。”叶白初处于习惯,想要摸摸她的脸,却被南慕锦躲开。
那动作几不可察,但叶白初还是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
南慕锦只是突然想起了叶墨未对她说的话——她只是想利用叶白初。
或许我只是想利用她罢了。
叶白初指尖悬在半空,她垂下眸站起。
“你好好休息。”说罢,便头也不回走出门外。
她在街上疾驰,可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随着冷风一下下打在脸上。
刻骨的疼。
她想要相信她的爱人,但却总透出些许破绽,像是衣服的线头,她想扯,却又怕把这一件衣服撕裂。藏在衣下的真相,或许经不得这样做。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府门前。
她伸手擦去脸上的泪,又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敢叩响门。
来开门的,是宫月之。
宫月之眼底的疲态一览无余,眼中的红血丝刺痛着叶白初的心。
“母亲……”叶白初再也抑制不住眼泪。
……
“我和你爹去看了墨未,她……被抓进去时,她……”宫月之本不想传递坏的情绪,但实在绷不住哭出声来,她抬手掩面,“她腰处被捅了一刀。”
大脑一时被愤怒占据,她咬牙切齿问道:“……谁干的?”
她只知道南慕锦去找了叶墨未,可并未听说叶墨未还受了伤。
她心里有了猜测。
在她听到母亲长叹一口气,低声道出那人的名字时,她还是踉跄了下,有些站立不稳。
叶白初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半晌,她缓缓开口:“我要去救阿姊。”她转身打算走,却被宫月之从身后抱住。
“初初别冲动,你爹已经去打听了……”
宫月之哽咽道,“我们不能再让你陷入危险。”
她无力垂下胳膊。
她的阿姊现在生死不明,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转过身抱住宫月之。
“……好。”她干涩的声音从喉咙挤出。
一连五日,南慕锦都没等到叶白初。
她坐在床边暗暗失神。
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远离她,叶白初才能活得更久。
她摇了摇头,似乎要将那人的身影从脑海中甩出去,却在抬头的一瞬,看到那人已经推门而入。
两人相视无言。
南慕锦太了解叶白初了。从她的眼神上,微动作上,她知道叶白初要来干什么。
“我问,你答。好么?”叶白初良久道出一句话。
她点了点头。
“你是真心待我吗?”
南慕锦脑中轰得炸开。她不知如何回答。
叶白初见她沉默,便试探着把自己从遇到她到现在的一切,和谭清说的那话联系了起来。
“我十六岁那年,你假扮醉锦上台,选择我,是因为某种原因,对吗?”
南慕锦垂下眼帘,还是沉默。
“我做了南慕尘的暗卫,你把我从他救回来,也是因为那个原因,对吗?”
叶白初每次问出一句话,她的心就向下坠一点。
“所以,你有真心待过我吗?哪怕只是一次,一瞬?”
“不是的,初初,不是的……”她声音发颤,起身走到叶白初身前,伸出手想要抱住叶白初,可手却停在半空。
叶白初往后推了一步。
南慕锦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和惊恐,可很快便烟消云散。她扯了扯嘴角。
“你说你真心待我,可何时为我着想?把我作为男宠一般,我是你的玩物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说你真心待我,所以就是你失去了弟弟,要让我失去阿姊吗?!”叶白初顿了顿,声音低哑。
“或许却有真心。你从开始的真心,就是为了让我替你去死。”
叶白初的每个字都带着洞察真相的彻骨寒意,以及压抑到极致的痛苦。
南慕锦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她那双总盛着运筹帷幄的狐狸眼此刻尽是惊恐和狼狈。
她踉跄着退后一步,却被叶白初逼近。
叶白初的含情眸中此刻不再是柔情,像是要将南慕锦钉死在那审判台上。
南慕锦无法否认。在那些被串联,无法反驳的巧合之下,任何苍白的否认都显得虚伪可笑。
她是公主,习惯性将所有人视为棋子,可叶白初是最特殊,也是最危险的一枚。
“我……没有……”南慕锦艰难的吐出几个音节。
“没有……?把我推到风口浪尖,那次冠礼,救我也是因怕我死了没人替你挡灾吧。”叶白初嘴角勾起极其讽刺的弧度。
南慕锦被她逼的再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她想辩解,想告诉她后来不是这样的。
想告诉她,在那些朝夕相处、生死相依的日子里,在她看着叶白初为她笑、为她忧、为她拼命的时候,那份最初冰冷的利用早已被炽热的情愫所取代。
她是真的爱上了她。
这份爱,早已超越了最初的算计,成了她生命中唯一的光。
但所有的解释,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有什么资格说爱?她拿什么来证明这份爱不是她精心编织的、用来绑住这枚“护身符”的又一层谎言?
“对不起……”千言万语汇成简简单单,最苍白的三个字。
叶白初干笑出声。
她深深的看了南慕锦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她离开的背影是那样毅然决然。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南慕锦的心尖上,也像是踩碎了她自己过往所有的痴心妄想。
“哐当——”
房门被重重地关上。那声响,隔绝了两个世界,也彻底斩断了她们之间所有的可能。
南慕锦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身体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门外,叶白初身体微微颤抖。她仰起头,死死咬住下唇,将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和几乎要冲破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她要回家去,救她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