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后的情况一览无余,床上躺着的人盖的严严实实,分明毫无动静。

    前脚刚进来的万番也没了踪迹。

    周稷停下脚步,动了动鼻子,床榻四周虽被厚重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但空气中并没有什么异味。

    看来父皇还没有撒手人寰,大约是真的怕冻着、床上堆着厚厚的被子。

    情况和预料的相差无几,周稷轻巧的靠近,轻声呼喊像是怕将人惊醒:“父皇?父皇?!”

    整个乾清宫门窗紧闭,室内有些昏暗,借着些许烛光,周稷确定床上的人是父皇本人无疑。

    虽然消瘦了不少,但轮廓一模一样。

    四下无人,周稷毫不犹豫,抓起枕头捂住床上人的口鼻,连袖子里的药都省了。

    只要人死了、只要他死了!

    宗人府那些老家伙早被收买,自己会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前提是除掉老六周墨。

    周稷按着枕头的手越来越用力,枕头下的人却连挣扎也没有。

    他默默盘算,等皇帝死后放出信号,乾清门后的人会马上杀过来,趁乱杀了万番,然后将所有事推到万番和周墨身上。

    万番这个阉人早就和老六搅到了一起,眼下皇帝病重不醒,扶持和自己关系最好的六皇子上位顺理成章。

    这个理由不会有人怀疑。

    今日入宫行刺的,也是冯石这些年培养的死士,姓冯的出身冯国公府,天然带着老六的标签,自己的人马停在宫门外,明面上未带一兵一卒入宫。

    等大事已定,再将冯石一伙人捉拿下狱、定罪,皇帝之死和逼宫,就都是出自老六之手,前后闭环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狠厉、癫狂、兴奋在周稷脸上交织、闪烁。

    “皇儿这么等不及吗?”帘后传来质问。

    周稷下意识抬头时,脸上扭曲疯狂的表情还没有褪去,毫无防备的,将最真实的自己呈现了出来。

    帘后万番扶着的观众,正是‘卧病在床’的皇帝。

    “父、父皇?”

    他错愕的瞪着眼前的人,不受控制的看向自己的手,这人是皇帝,那枕头下的人又是谁?

    刚还毫无动静枕头上传来一股大力,床上厚重的被褥被人掀开。

    “大皇兄,千秋宴一别,当真是好久不见。”

    床上之人翻身而起:“快憋死我了,皇兄腿不好,手上力气倒是不小。”

    “你、怎么是你!”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稷退后了两步猛的一颤,怎么也没有设想过这样的场面。

    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一前一后,六皇子周墨笑的灿烂,他身后的皇帝却是满眼杀气。

    “怎么是他?”周泗冷笑:“你觉得应该是谁?嗯?我的好皇儿?”

    “今日躺在榻上的真是朕是,是不是正遂了你的意?”

    “我、儿臣...”周稷额间冷汗涔涔,支吾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解释在亲手弑君弑父面前都太苍白。

    周泗看着眼前的大儿子,只觉得无比陌生:“低头看看你的腿!你当得起这个位置吗?你不觉得的可笑吗?!”

    生在帝王之家,第一个孩子无疑是最受看重的,加上当时自己也只是个皇子,周稷又是正妻所出。

    登基后,他也曾对这个长子怀有期待,亲自挑选名师、害怕被后宫争斗波及,还将他带在身边同吃同住养了好几年。

    除了恼怒,更多的是失望:“构陷、圈禁兄弟,逼宫弑父,结党营私,江山社稷、周稷,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你这个名字吗?”

    “你有几个脑袋,担得起这些罪名?”

    “呵、呵呵呵,”周泗愤怒的质问,无疑刺到了周稷,他忽然不抖了,抬起头用阴狠的目光死死盯着周泗。

    “江山社稷、江山社稷,好一个江山社稷!父皇你有多久没有叫过我稷儿了?”

    他猩红着双眼,一瘸一拐的逼近周泗:“我是个人,不是个没用了就可以丢弃的物件!腿瘸后的这十多年,你可有问过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可有问过我一句疼不疼?我在你心中,早是个废人了!”

    “顶着皇子的名头,谁都看不起我!哈哈哈、可是父皇忘了,你曾经只有我这一个儿子!”

    “是靠着我和那个早逝的李淑妃,你周泗才坐稳了这皇位,现在,轮也该轮到我了。”

    他站定在周泗身前,掏出袖中的药包,细密的白色药粉将周泗以及万番笼罩了进去,只有旁观看戏的周墨,因为离得够远,没有受到波及。

    “咳咳、来人!救驾!救驾!!”万番惊叫出声,踉跄的扶着皇帝向后退去。

    斩草需除根,周稷哪儿能让他们这么轻易离开?

    不知为何,外面的侍卫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响应万番的呼唤。

    周泗最先反应过来,门外的侍卫出了问题,周稷跛脚走不快,但他自己刚经历了中风,行动也并不敏捷,还吸入了不知道什么药。

    他一把推开万番:“去阻止他!拦下他!”

    可惜万番不过一个阉人,武力平平,周稷好歹是皇子,小时候正经上过骑射课,眼见万番不支,被一把推翻在地。

    “儿臣恭送父皇上路!”周稷狞笑着伸出手掐向周泗的脖颈。

    周墨看着越来越近的大儿子,大病未愈的他第一次感到害怕。

    可惜今日清理门户,寝殿中的一干人等早已被遣散,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不、还有!还有这些年幸苦养的死士!

    生命受到威胁,周泗毫不犹豫:“影子动手!控制住周稷,不、杀了他!快!”

    没想到走到这一步,周泗还有底牌,看了半天父子相杀的戏码,周墨故意慢了半拍假意劝阻:“父皇别!”

    话音落地,帘外咚的一声没了动静。

    周墨撩开帘子,血淌了一地,周稷的人头滴溜溜滚了过来,嘴巴还在开合,却已无法再发出声音了。

    “...”压下喉头泛起的酸意,强忍者恶心,周墨适时提醒:“父皇、毒。”

    下一刻,惊魂未定的万番急切的扑到周稷的尸体上,里里外外的摸索起来,半响颓丧的瘫坐在地:“陛、陛下,没有。”

    周稷下毒、被杀都发生在一瞬间,快到连药效都还没有上来。

    “影子!”周泗心有余悸:“召集人手,护着乾清宫。”

    “周墨、你去请太医!”

    宫殿之外情况不明,出了这个门生死难料,周墨眨眨眼一口应下来:“儿臣这就去。”

    “好孩子、好孩子!”周泗怕他不回来开始画饼:“等风波过去,父皇封你为王!”

    周墨不置可否,就周泗这种忘恩负义的人,一辈子都别指望,但他还是出了门,借机离开乾清宫这个风暴中心。

    宫变的时候,只有皇帝身边才是最危险的。

    推开门,门外一片死寂,原本守着乾清宫的一众侍卫,全都倒在了雪地中,现场没有半点打斗痕迹。

    周墨试了试脉搏,发现这些侍卫虽然失去了意识,生命体征十分平稳,应该是被人下了药。

    就在这时,背后汗毛一竖,周墨感到了某种窥视之意,毫不犹豫的起身离开。

    好在太医们为了就近照顾皇帝住的并不远,就在乾清宫正后方空置的皇后寝宫中。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同时,一束烟花在乾清宫上空炸开。

    早早等在宫门后的人齐刷刷抬头看过去:“...头儿,这不是咱们动手的信号吧?”

    “什么情况?难道计划有变?”

    为首的冯石毫不犹豫:“搭桥!”

    人桥很快搭起,踩着人桥,冯石小心的探头观察着外面的动静,打眼就看见了雪地里横七竖八躺着的侍卫。

    好!

    大皇子周稷答应替冯家翻案一事已经做到了,但冯石冒天下之大不韪逼宫,可不仅是为了报恩。

    更多的是想要杀了狗皇帝,替冯家上下五百二十八口报仇!

    眼见那边侍卫已经倒下,一切都正在按照计划进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冯石一声令下:“动手!”

    乾清门被轰开,一行人朝着乾清宫而去。

    .

    周墨拿着牌子敲开了坤宁宫的大门。

    这里的守卫只有寥寥数人,太医们大多上了年纪,自己都腿脚不便,对皇帝更构不成什么威胁,所以看守相对松散。

    前面乾清宫的变故并没有波及到这里,周墨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钱太医。

    “这里我只信得过你,收拾东西跟我走,乾清宫那边出事了,这里也不安全。”

    钱尘被困在宫中好几日没有归家,对外面的消息一无所知,乍一听这消息吓了一跳。

    抓着周墨就问:“宫内乱了?那宫外怎么样了?我、我家中只有内人和襁褓中的幼儿,不会出事吧?”

    “三皇子、四皇子被大皇子设计进了宗人府,没了他俩,外面那些大臣们想乱也乱不起来。”周墨对这个救命恩人十分耐心。

    “今日是宫中有变,陛下中毒,等着你救命呢。”

    对周墨来说,周泗只是自己血缘上的‘父亲’,更是冯伯奇和老爷子口中的渣男,害了冯家全家的罪魁祸首。

    这样的人,救与不救都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