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9日,每到这一天,萧秋的笔都会在日记上顿一顿。
“三年了。"
萧秋心里暗自想着,闭上双眼,极力试图回忆起那一帧一帧的画面。
少年的许山晴的身影像婆娑的树影,在光影中晃动。
萧秋背着她,独自兵荒马乱。
相见,不,初见的场景在萧秋记忆里早已晕染成模糊的水彩。那是九月清晨,蝉鸣裹挟着热气黏在跑道上,她正笨拙地跟着队伍跑操,运动鞋总不争气地踩到前一个人的后跟。
直到某次踉跄时,她看见那双被自己反复踩到的运动鞋——白色鞋面干净得像初春的天空。顺着裤脚往上望去,是扎着高马尾、垂眸默数步伐的许山晴。那时的许山晴总把自己藏在教室西南角,晨光斜斜掠过她的草稿本,演算公式的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连橡皮擦出的碎屑都整整齐齐堆在桌边。
变故始于校刊发表的那首诗。萧秋攥着油墨未干的校刊,指尖微微发烫,却没料到铅字会成为扎向自己的荆棘。课间操时,她听见后排男生压低声音哼唱改编的打油诗,每句都在影射她的外貌;午休时,课桌里突然出现画着猪头的匿名信,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晕染成狰狞的笑脸。最恶毒的莫过于以心机girl为首的女生小团体,她们总在走廊上故意撞翻她的书本,又在她弯腰捡拾时发出刺耳的哄笑。
某个体育课,萧秋好不容易和隔壁班女生聊起诗歌,心机girl却突然出现,涂着草莓色指甲油的手狠狠拽住对方手腕:
“别和肥猪浪费时间。”
尖锐的话语像玻璃碴刺进耳膜,周围同学的窃笑化作无形的网,将她困在操场中央。更过分的是放学路上,她发现心爱的自行车被人用钥匙划开长长的伤口,白漆剥落处露出狰狞的金属,就像她心底被撕开的伤口。
深夜的房间里,皮带抽在背上的疼痛,绝望的啜泣,与白天校园里的恶意交织成噩梦。她蜷缩在被窝里,听着窗外暴雨敲打玻璃,咸涩的泪水浸透枕头。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才华,此刻却成了灼烧灵魂的火焰,将她推入更深的深渊。
冬日的风无情的拍打在萧秋脸上,阴沉的云层像被揉皱的铅灰色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她蜷缩在篮球架阴影里,校服袖口磨得起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被推搡时蹭上的泥渍。脚边散落的石子被她踢得东倒西歪,每一次机械的踢动都像在叩击自己愈发冰冷的心。
生日蛋糕的烛光、被捧在手心的礼物、温柔的祝福,这些画面在她脑海里反复撕扯,又被现实撕成碎片。终于,她颤抖着摸出藏在校服兜里的药片。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打算在生日那天,结束自己短暂的一生。可命运弄人,一个人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萧秋,你怎么哭了?"
"没人在乎我,没人知道明天……是我的生日。"
萧秋的声音断断续续,抽噎着。
那个人却在她面前伸出了手,眼眸间尽是善意与悲悯,
"我保证,明天,你会收到惊喜的,起来吧,别哭了。"
说来也奇怪,当萧秋抬头那一刹,阳光突然冲破有霾,在许山晴身上倾洒而下。萧秋握住了她的手,慢慢站了起来。
这,是神迹吗?
第二天中午放学,许山晴见闲人散去,把礼物一把塞到萧秋怀里,说了句"生日快乐",然后匆匆跑下楼梯。
萧秋一下子怔住了,她的泪又不受控制的涌出。她揩了揩泪,似乎得到了活下去的勇气与希望。那礼盒里分明叠了一盒的星星,还有一个钢笔盲盒和棒棒糖,还有一片小纸条。
小纸条上面写着“相信我,你是最棒的。”
13岁的生日,因为那束光降临在黑暗之中,萧秋活了下来,即使回家面对的仍是责骂和殴打。
之后的萧秋内心异常强大,她学会了低调,也在夹缝中找到寥寥的几个朋友,学习也慢慢上去了。她感念着许山晴的好,却怕因自己连累她,而刻意减少她与自己的往来。
下一刻的神迹来了,春天的飞絮漫在空中,在下学期,3月19日。
由于班主任定的规矩是按排各自己挑位置,萧秋不想引人注目,于是挑了靠窗第三排,偏偏许山晴坐在她旁边。
春日和煦的阳光穿梭进窗台,照在许山晴身上。许山晴此刻冲萧秋莞尔一笑。
她的眼睛在瞬间刻在萧秋的心里,萧秋终生都忘不掉了。
那莫名的心动与欢喜,往往就在那一刹那,就像春日的杨柳划开封冻已久的河水,就像萧秋原来坚硬的心都变得无比柔软。
期末,一起;一模,一起。
"漫天的柳絮都飘进窗来了,真烦人。"萧秋抱怨道。
"那不是柳絮,"许山晴托腮看着窗外,
"是杨花。"
"这个A是不是不受力?你看我干什么,看题!我脸上有字吗?!"
萧秋吃了物理的瘪,见下课铃响正要回位,却被许山晴一把扯住衣角,"气愤"地嗔道,
"先别走!你听完这道题!讲不完你不许走!...”
"萧秋,你语文听写借我看看。"许山晴的话不容置疑。
"不是吧,你怎么又错了10个...话音未落萧秋便挨上了一顿打。
"让你再胡说!"
萧秋记忆最深的,还是许山晴的胃病。她清晰也记得每天下午6:10许山晴准时胃疼。萧秋是懂得体贴的,知道她最喜欢吃阿尔卑斯的酸奶糖,每天变着花样送给地。许山晴得胃病的时候很难受,感着眉低着头一声不吭,这让萧秋也疼在心底。可到了晚饭的时候在食堂的许山晴总是慷慨地掰一半馒头给萧秋,
"我吃不了,剩下了,又可惜。"
萧秋像是坠入爱河了一般,总是关注着许山晴的一举一动。她看她上课专注的侧脸,看她在体育课时梧桐荫下认真地写题,看她和自己笑,看她和自己闹,看她温柔的长发随风飘动。
"你看我干什么?"
"我还不能看我''''同桌''''吗?"
萧秋最喜欢看的,还是许山晴澄澈的眼眸——像秋水清波宛转,像盛满万千星河的桃花潭水。一切的一切,都隐在她58分的作文——《你就是我的风景》和许山晴在一起当同桌的日子,兴许是她最快乐的日子了吧。
平静美丽的生活在一道闪电劈下后打破,像雨中散落的花朵、破碎的泡沫,再也不能重演的剧情。
"我们考场没放听力,凭什么把我们调开!"萧秋怒吼着,与旁边的班主任张狗儿争吵。
"就算没放听力,有能力你还可以考120分的,你看你这个暴脾气,以为可以通过和我吵架就使我改变主意?笑话!萧秋,我没现你总是长时间依赖一个人....你看看许山晴情绪多么稳定!你先出去!"
又矮又胖且气势凌人的班主任一声令下,把萧秋从办公室赶了出去,萧秋拗不过,出了门只得抱膝在冰冷的地板上啜泣。
就这么轻易地分开了。忽地萧秋的心感觉被挖空了,觉得一切都是海中捞月。
许山晴再次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哭什么,又不是毕业了。"
剩余十日,再无交集。
幸运的是中考考场萧秋又遇见了她,这是命运的运转。
蝉鸣正噪,她和她并肩进入考场的大门。
"萧秋,你愿意吗?"许山晴的眼中闪过一抹失真的彩色。
"愿意!"萧秋一时红了脸。
"你愿意把橡皮借给我吗?"
"嗯,可以的......."
"借我了你怎么办啊?"
"没事,我还有两块"...…
神迹消失,是早上的毕业典礼。
签了校服上的名字,任凭恍惚中时间飞逝,只记得还在挽留她的背影。
自始至终,萧秋从未把欢喜说出口。她自始至终都忌惮自己的不完美,憎恨自己的懦弱。
人常常把完美留给下一场山海,而最遗憾的,莫过于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
上了高中的萧秋仍时时惦念远在省实验的许山晴。每一首词、每一章小说,都是月光的映像。
露珠在草尖上凝结成琥珀。
许山晴就这么匆匆离开了萧秋的世界,没有合影,没有告别,只有一根断了的发绳——那是萧秋从她手里抢来的。她不肯释怀,也难以释怀,刻骨铭心的人,如何能轻易忘记。
萧秋愿意为许山晴改变一切。她节食、长跑,一年瘦了22斤。
她进了一个普通的文科班,遇到了许山晴的小学同学沫雪。沫雪多次以事实劝她放弃。那个深夜滂沱的大雨,把萧秋从头淋到脚以及那晚鹅毛大雪,掩盖了萧秋用冻得通红的手写下"许山晴"三个字……
每晚的信件,每夜的思念,像没有回声的空谷.直到——
"我也给你买了礼物,过几天见一面吗?”
三年的思念像新年的烟花一样绽放,会有结果吗?
萧秋一天一天地等。
直到神迹不复出现,上天不再眷顾她的感情,拂袖而去。
一个寒假的时间,敲的那扇门还是关着。
此刻的回忆一滴滴像烛泪淌在桌上,凝成笔尖的墨。两年了,明明还在爱。
有缘无分这个词难道是真的?
是真的。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繁忙的生活使萧秋浸在知识的酒坛。连通许山晴的记忆也被抑在心口,是别人无法提起的禁忌。
"你和你Crush怎么样了?"好朋友宋绾玉关心地问,
"我和她分了."萧秋想了想。
"分了?!可你俩本来就没在一起。”宋绾玉吃惊得瞪大了双眼。
"不,是我主动放弃的。"萧秋释怀一笑。
但萧秋对许山晴仍有爱意,不是不爱了,只是不再具备爱人的能力。
她们终究走散在人海,成为了旁人眼中的遗憾。
"我用我的心火将这块坚冰捧在手心,可即使用尽毕生精力,却纹丝不动。冰化不了,那就别化了。"
萧秋在3月19日的日记写道,
"3月19日--6月25日,我的青春,消逝在这天。
“ 春.夏日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