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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约(吸血鬼篇)

    许山晴擦净猎刀上的狼藉时,铁门环叩响了的橡木门。她扯下染血的黑色手套,指尖还残留着昨夜猎杀低等血族的灼痛——那些腐坏的血液沾到银饰会腾起白烟,像被诅咒的灰烬。

    “许小姐。”

    来人摘下缀着珍珠的宽檐帽,露出一头亚麻色卷发,领口的玫瑰纹刺绣在暮色里泛着微光,

    “我是玛格丽特·德·拉莫尔。”

    猎人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腰间银十字架,这个姓氏在猎人工会的档案里沉睡了三百年。传说中,拉莫尔家族的初代女爵曾与血族伯爵夫人签订过永不侵犯的契约,而契约的证物——一枚镶嵌着血色宝石的银戒,此刻正躺在许山晴的木匣里,随每次心跳发出极轻的震颤。

    “您的委托。”玛格丽特递上羊皮信封,火漆印上是半朵闭合的玫瑰,

    “三天后,月食之夜,我需要您送我的……九世外祖母最后一程。”

    烛火在许山晴眉骨投下冷硬的影。她翻开信封,里面躺着一张肖像画:

    画中人穿着缀满蕾丝珍珠宝石的蓝色长裙,披肩的黑色长发垂落肩头,指尖捏着半本翻开的古籍,眼尾微挑的弧度像支即将离弦的箭,却又在唇角染了抹极淡的、近乎脆弱的弧度。

    “萧秋伯爵夫人。”玛格丽特的声音忽然发颤,

    “她在百年战争时救下过整个拉莫尔家族,却在十八年前立下遗嘱,要求由最顶尖的猎人结束她的生命。许小姐,您知道血族自毁的条件——”

    “必须由心悦之人动手。”许山晴合上画纸,指腹擦过画中女子握书的指节,那里似乎有枚淡色的茧,“所以您认为,我能让她‘心悦’?”

    玛格丽特从丝绒手袋里取出沉甸甸的盒子,掀开时金绿宝石的光芒映亮猎人的眼:

    “她见过太多死亡,却唯独对‘优雅的终结’抱有执念。许小姐,您的眼睛……很像她曾经提过的一位故人。”

    城堡的螺旋楼梯铺满褪色的波斯地毯,许山晴的皮靴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尽头的书房飘来玫瑰和墨水的淡淡的气味,比她想象中更像人类的居所——整面墙的胡桃木书架上,古籍按年份整齐排列,最底层甚至躺着几本崭新的羊皮笔记本,扉页上是纤长的花体字:

    “1743年3月,玛格丽特学会用羽毛笔写自己的名字。”

    “猎人小姐的靴子在滴水。”她的声音像浸过月光的蜜,指尖轻轻点了点红木书桌,

    “ servant会给你拿干袜子。”许山晴这才注意到自己脚边的水洼,而那位传说中饮过百年战争鲜血的吸血鬼,正小心翼翼地把书往干燥处推了推。

    第一晚的雷响时,萧秋忽然颤抖着缩成一团。许山晴看见她攥着书页的指节泛白,银质书签从《炼狱篇》滑落,在木地板上敲出清响。

    “别怕,雷声伤不了你。”许山晴话出口才惊觉自己语气太软,连忙摸向腰间银刃,却见萧秋抬眼望来,瞳孔在闪电刹那凝成血红色的细缝——下一刻又变回琥珀色,像被雨淋湿的小鹿。

    “我怕的不是雷。”她轻声说,指尖划过书脊上磨损的玫瑰浮雕,

    “是怕这雷声让我想起……1348年的雨夜,我第一次尝到人血的味道。”

    许山晴的十字架突然发烫,却看见萧秋嘴角扬起苦涩的笑,

    “玛格丽特没告诉你吗?我是个胆小鬼,连永生都不敢好好活着。”

    第二日正午,许山晴在露台擦拭银刃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萧秋裹着黑色斗篷,指尖捏着个水晶瓶,阳光透过玻璃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许小姐知道吗?吸血鬼的眼泪是红色的。”她晃了晃瓶子,里面盛着半透明的红宝石一样的液体,

    “但我的眼泪,早在三百年前就干了。”

    许山晴握紧银刃,却见萧秋忽然踉跄着扶住栏杆,斗篷滑落处,锁骨下方的皮肤正泛着诡异的青灰——那是吸血鬼饥饿到极致的征兆。

    “昨晚……”萧秋的声音发颤,胳膊支撑在地板上。

    “我已经三百年没有喝过新鲜血液了,一直靠鹿血维持着……”

    “为什么不吸我的?”话脱口而出时,许山晴自己也愣住了。萧秋猛地抬头,瞳孔里的血色又涌上来,却在触及她颈间十字架时迅速退去:

    “你知道被吸血鬼吸血意味着什么吗?那是比契约更亲密的事情……”

    “我允许。”

    许山晴扯开领口,露出跳动的脉搏,银刃却悄悄滑进掌心——如果这是陷阱,她随时可以刺穿对方心脏。但当萧秋的唇贴上她皮肤时,舌尖只是轻轻舔了舔,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

    落地灯在墙角投下暖黄的光晕,萧秋指尖抚过许山晴颈侧动脉时,指腹的温度比寻常人低了些许。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尖牙即将触及皮肤的瞬间忽然顿住:“会有点疼。”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像羽毛扫过心尖。

    许山晴仰靠在天鹅绒沙发上。她看见萧秋瞳孔在灯光下泛起细碎的红色光晕,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冷冽的气息——那是昨夜暴雨后混杂着的金属味,此刻却因贴近而染上了体温的暖。喉咙滚动时,她听见自己吞咽的声响,比心跳更加清晰。

    尖牙刺破皮肤的刹那,刺痛像雪水渗入血脉,却在触及神经的瞬间化作电流。许山晴猛地攥紧沙发边缘,指节因用力泛白,却不是因为疼痛。她感受到萧秋舌尖轻轻抵住伤口,齿尖微颤的频率竟与自己狂乱的心跳重合,脖颈处的皮肤因接触而泛起细密的战栗。那不是恐惧,是某种蛰伏已久的本能被唤醒——像萧秋藏在冷漠语气里的无数次回眸,此刻都化作血管里发烫的潮,顺着伤口蔓延至指尖。

    萧秋的手按在她后腰,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衬衫烙进皮肤。许山晴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发抖,不是因为脆弱,而是当尖牙深入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内心响起一声隐秘的叹息。原来疼痛与温柔可以如此靠近,就像萧秋此刻收紧的手臂,既是桎梏,也是支撑。空气中浮动着铁锈味的甜,她闭上眼,任由战栗从脊椎爬向发梢——原来最令人心悸的,从来不是危险,而是危险来临时,她竟甘愿沉溺在那双泛着红色的眼底。

    血液流出的速度比想象中慢,萧秋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袖口,指甲却不敢掐进皮肤,只敢轻轻勾着布料。许山晴低头看见她颤抖的睫毛,忽然想起昨夜在书房,这个吸血鬼蹲在书架前找了半个时辰,只为给她挑一本关于猎人历史的古籍,书页间还夹着干枯的玫瑰——三百年前的玫瑰,却还留着淡淡的香。

    “够了。”许山晴按住萧秋的肩膀,这才发现她的体温比人类低些,却又比想象中温暖。萧秋舔了舔唇角的血珠,指尖无意识地蹭过她颈间伤口:“你的血……有阳光的味道。”忽然惊觉自己的失态,连忙后退半步,斗篷在风中扬起,

    “抱歉,我……”

    “你有多久没好好喝过血了?”许山晴打断她,看见萧秋指尖的青灰退了些,心里忽然泛起酸涩,

    “为什么要让玛格丽特找我来?你明明可以继续活下去。”

    萧秋转身望向远方的墓园,那里竖着密密麻麻的墓碑,每一块都刻着相同的名字:

    “15世纪的她是猎人,16世纪的她也是猎人,17世纪的她……”声音忽然哽住,

    “每过百年,我就会在人群里看见她的眼睛,可我从来不敢靠近——我怕自己的永生会成为她的诅咒。”

    她忽然回头,眼里映着许山晴震惊的脸,

    “你以为我为什么找吸血鬼猎人?因为只有你们的银刃,能让我在轮回开始前彻底消失。”

    第三日凌晨,许山晴在书房找到萧秋时,她正坐在堆满古籍的飘窗上,怀里抱着那本《神曲》,指尖停在《天堂篇》某页:“但丁说,天堂是层层叠叠的光,可我总觉得,天堂应该是某个人眼睛里的温度。”她抬头望来,唇角带着释然的笑,

    “山晴小姐,时间到了。”

    银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许山晴的手却在发抖。三天来的片段在脑海里闪过:萧秋偷偷往她茶里加方糖,因为听说猎人喜欢甜;暴雨夜怕雷声的她,却在许山晴惊醒时守在床边,指尖轻轻拍着她的背;还有昨天吸血时,那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歉意的“谢谢”。

    “我不想杀你。”话出口时,许山晴惊觉自己眼眶发烫,

    “我……我好像爱上你了。”萧秋猛地怔住,指尖的书页“哗啦”撕破,血红色的泪忽然从眼角滑落——原来吸血鬼的眼泪真的是红的,像落在雪地上的玫瑰。

    “傻瓜。”萧秋颤抖着伸手,却在触到她脸颊前停住,怕指尖的冰冷弄脏她的温度,

    “你知道吗?第一次在市集看见你,你举着银刃追着狼人跑,头发上沾着草叶,眼睛亮得像星星——和五百年前一模一样。”她忽然笑了,带着苦涩的温柔,

    “我是个胆小鬼,每次轮回都躲在暗处看你长大、衰老、死去,却不敢告诉你,我已经等了无数个百年——直到这次,我终于攒够勇气,用死亡来换一次和你相处的三天。”

    许山晴忽然想起玛格丽特说过,萧秋伯爵夫人每隔百年就会消失一段时间,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原来她是去看轮回中的自己,看她出生、成长,看她一次次成为猎人,却永远不知道,在暗巷的阴影里,总有一双红琥珀色的眼睛,为她千千万万遍。

    “不要走。”许山晴抓住萧秋的手,银刃“当啷”落地,

    “我不管什么轮回,我只要现在的你——活着,和我一起。”萧秋的指尖轻轻蹭过她掌心的茧,那是握银刃磨出的痕迹,忽然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尖:“可是永生太孤独了,我不想让你陪我困在时间里……”

    “谁说我会困在时间里?”许山晴忽然想起昨夜萧秋吸血时,那种奇异的共鸣,指尖抚上颈间已经愈合的伤口,“你以为你的血只是被我喝掉了吗?还是说……”她忽然笑了,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吸血鬼的血,是不是能让人类获得永生?”

    萧秋瞳孔骤缩,血色在眼底翻涌:“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意味着你要放弃阳光,放弃作为人类的一切——”

    “我只要你。”许山晴堵住她的话,指尖勾住她的后颈,披肩长发从指缝间滑落,像流动的深棕绸缎,“胆小鬼,这次换我来追你,哪怕追过无数个轮回——只要你别再躲着我。”

    “可是时间到了,血族自毁需要两个条件:心悦之人的银器,以及……”她忽然露出苦笑,指尖抚过许山晴唇上的咬痕,

    “以及让对方心甘情愿吻别。”

    “我不吻。”许山晴握紧银匕首,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你说过,轮回之后你会来找我,可这次换你骗我——你根本没想过有下一次,对吗?”

    “我太累了。”萧秋忽然凑近,发梢扫过许山晴手背,

    “每次看你在我怀里死去,每次听见你说‘下一世要先找到我’,我都怕自己会忍不住初拥你。可你该是自由的风,不该被我困在永恒的黑夜——”她忽然吻住许山晴,这次带着血与诀别的滚烫,

    “动手吧,山晴。就像三百年前我没能保护好你,这次换我把主动权还给你。”

    银匕首刺破心脏的瞬间,许山晴听见萧秋轻轻的叹息。她抱住逐渐透明的躯体,闻到玫瑰与墨水的气息正在消散,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绷带——拆开时,那里躺着半枚破碎的银戒,边缘刻着未完成的诗句:“当玫瑰第二次绽放时——”

    “其实我撒谎了。”萧秋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花瓣,“我不是胆小鬼,我只是怕你知道……每一世轮回,我都故意让你成为猎人。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带着银刀来找我,而我也有借口,在你怀里说‘我爱你’。山晴,我偷了修道院的银烛台,却不敢偷你的心。”

    月食结束的瞬间,城堡的藏书阁里只剩下一本打开的《神曲》。许山晴抱着萧秋消失前落下的一缕长发,发现发间夹着张新写的便签,字迹带着血的晕染:“1743年6月9日,她的吻比所有轮回都甜,所以我决定——下一世,换我先学会说‘我爱你’。”

    窗外,第一缕晨光爬上银玫瑰的花瓣。许山晴握紧那半枚银戒,忽然听见木匣里的另半枚发出轻响——两枚戒指相触的瞬间,光芒里浮现出三百年前的画面:扎高马尾的少女正把披肩发的吸血鬼伯爵夫人按在书架上,笑着咬她的指尖:

    “胆小鬼,下次轮回,我要你先吻我。”

    窗外,蝙蝠群掠过教堂尖顶,衔着晨露的铃兰在石缝里抽出新芽。许山晴忽然想起萧秋说过的话——血族的灵魂不会真正消散,只是会变成光,藏在爱人的眼睛里。

    她摸了摸心口,那里似乎还留着萧秋指尖的温度。银烛台在晨光中闪着微光,像某双曾映过她千万次的眼睛,她终于了然,轻轻说着:

    “下一次,换我来找你吧,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