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澜找不到借口,干脆踉跄两步,故作头疼道:“好晕……是不是幻雾树取血太多了?”
虽然知道他在撒谎,但方才谢渊亲眼所见有树藤缠在程雪澜身上汲血,便着皱眉打出一道魔气探查他的身体。
魔气在周身游转一圈,又在丹田处滞涩。
小毛病自然是不存在的,只是……
“你的金丹怎么还是碎的?”谢渊蹙眉问道。
魔气停滞在修士身体中对身体有损,他收回那缕魔气,并不敢多留。
谢渊知道程雪澜入魔渊以前金丹就碎了,不但如此身上也亏空许多。可是半颗玲珑心他都喂下去了,怎会依旧如此?
“什么叫还是碎的?”程雪澜向来敏锐,有些迟疑问道:“它该是好的……吗?”
谢渊别过头:“怎么碎的?”他每次回避问题都爱别过头,每每这时程雪澜就觉得谢渊熟悉。
他等着谢渊下文,不料谢渊没问程雪澜为什么不惧血雨,也没问为什么他对幻雾树吸引力那么大。
程雪澜心念一动。
“哦……为了救人。”程雪澜简略道。
“救人?”谢渊眯起眼睛,“何人?”
他可从未听说过程雪澜有什么深交之人重伤,需要去救的,也从未见过他为了谁付出这么大代价。
程雪澜的本性并不擅长忍耐,甚至有些娇气。除了在与迷千雾相处那段时日里吃了些苦头外,好想便没有再遇到过什么挫折。
更不要提他与谢无尘结为道侣后。
谢无尘两百岁有余,自觉那时对十几岁的道侣也下得了手,实在是个畜牲,愧疚之下几乎是对程雪澜有求必应。
程雪澜半遮半掩道:“重要的人,死不了。消耗了点元气罢了,不碍事。”
谢渊哂笑:“消耗了点元气、死不了,哈。”
“你可真大方。”他冷笑着,却不知在嘲讽谁。
十几岁的程雪澜身体亏空得厉害,养了十数年才养得活蹦乱跳些,如今不过短短一段时间便又作弄成了这副模样。
真不知道什么人值得他这般付出,情谊这么深厚怎么当年不和那人结道侣?
他觉得程雪澜此番行为与凭空抽来一道耳光在自己脸上无异。
谢渊这话实在是酸,尖酸刻薄的酸。
程雪澜不明白他哪根筋搭错了,又在这发疯。
“无所谓大不大方,我对谁好是心甘情愿的。”他斟酌了一会,还是决定给自己的形象贴点金。
而后转念一想,程雪澜似明白了其中关窍般笑道:“这么在意呀?”
谢渊:“......”
二人在洞府里的矛盾好像在此刻消解了一般,程雪澜弯着嘴角又重复了一遍:“真那么在意?”
——问程雪澜其他事就只能得到谎话,好不容易问了个能听到实话的,却不如不问。
谢渊气性极大地攥着他手腕走了,差点给程雪澜扯摔倒,踉跄着走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程雪澜忙不迭回头,确认幻雾树被魔焰不断吞噬才稍稍安心。看起来那截枯藤也会很快被烧干净。
终于放心地跟在谢渊身后。
“扑哧——”
尖锐物体刺入肉身的闷响在燃烧声中尤为突兀,二人不约而同被吸引注意。
只见一团火光中,正在被魔焰折磨濒死的右夏被一道树藤洞穿,浑身血液正在被贪婪地汲取。
——幻雾树被谢渊烧得慌不择路,依靠本能地对着有五成相同血脉的右夏下手了。
垂死挣扎的枝条疯狂拍打洞壁,碎石簌簌坠落。巨树膨胀生长,谢渊察觉到程雪澜因慌乱而攥紧他的手。又施出一撮火焰,顷刻间巨树无用的挣扎都消失在了一场大火里。
程雪澜目睹幻雾树灰飞烟灭,心跳剧烈。
幻雾树一旦分支一旦形成自主意识,极容易被本体察觉。
倘若连接够强,迷千雾本人通过这棵幻雾树直接无视谢无尘封印进出魔渊也不是没有可能。
迷千雾将他丢入魔渊,对外宣称的还是“为情所困,继承道侣意志自愿以身饲魔”……倘若所有人默认他都死了,以谢无尘的性格也不会说要跳进魔渊来为爱发疯。
还能苟。
但方才右夏这么一搅和,他不确定会不会出岔子。
……希望不要出意外才好。
他不安地想到。
.
南境,雾莲坞。
谢无尘睁眼时看见的是空落落的居所。
他头还疼着,灵力也控制得不大好,漫天飞雪夹杂着雨滴落下,声音传到屋内时闷闷地嘈杂。
他勉力起身,长长的白发几乎铺满整张床,偌大的空间昏暗无比,透着一丝令人不安地气息。
“……雪澜。”他下意识轻声唤着。
声音传到尽头,又空空荡荡地返回来。
程雪澜不在。
谢无尘起身下榻,一抬手指便将整个雾莲坞擦亮。逆转四季的阵法运转,皑皑积雪消融,寒潮退却。
他重伤迷了多久?
南境不知可有乱套,他昏迷的这些日子雾莲坞降雪会不会冷。
他伸手将程雪澜为他添置的纱衣披上,青绿色的布料流光百转,好像白纸被染上了一道浓墨重彩。程雪澜确实会挑衣服,仅仅是披上这一件纱衣,寡淡无味的人突然就鲜活了起来。
谢无尘将长发从纱衣中抽出,才得空发现四周的异常。
太素了,素得不像是雪澜会喜欢的风格。
……想起来了,凡间办丧事会将居所弄得惨白一片。
谢无尘倒不气,只觉得好笑——看来这次伤确实重,竟让雾莲坞上下做出了这种举动。
“仙君……”
门口有仙侍从端着药碗,看见是他醒来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雪澜去哪了?”谢无尘问道。
仙侍“噗通”一声跪下,顶着他难看的脸色硬着头皮哭道:“程仙君……程仙君不好了——”
一片寂静。
仙侍心惊胆战地抬头,但见谢无尘喜怒难辨,一丝悲切也无。
只听他淡淡地问道:“谁说的?”
仙侍从头到尾地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回答道:“是……是南境十二宗门的长老……”
雨又大了些,一道道雷落下,堪堪赶上渡劫。
谢无尘将屋内乱七八糟的东西用灵力卷了个粉碎,什么话也没说,俯身拿起仙侍端着的药碗饮尽。
毫无波澜,不怒不哀。
平静到仙侍都觉得谢无尘不愧是忘情道剑修,内心替他那向来温和体贴的程仙君打抱不平,愤恨地弓着腰想要退出去。
却见谢无尘摊开手掌,他的本命剑便从远处的剑架上飞来,剑锋寒光乍现。
“叫来。”谢无尘道:“飞剑传书、通灵传讯,不论什么手段。凡是传过我道侣以身饲魔,在闭关的,受伤的,快死的——”
“就说玉清有请,爬也得赏脸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