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好大。
程雪澜在床上刨了一个窝,把被褥扯过头顶也能听见雨声。
魔渊因为幻雾树的事情出了不小的乱子,谢渊再怎么占着茅坑不拉屎也没办法置之身外,将他送回洞府后就走了。
食梦兽顶了顶他的后腰,又轻轻咬了咬他的手指,程雪澜熟练地往它背上敷衍摸了两把,打着呵欠道:“怎么了?”
因为雾莲坞那几只笨鸟,他对蠢蠢的动物都抱有好感。
食梦兽没说话,把头低了下来。
程雪澜叹气,将被褥掀开趴在床沿替它梳毛,“你之前在别人梦境里见过我?”
食梦兽点点头。
程雪澜“哦”了一声,又问道:“是住在这里的,一个黑衣服高马尾很凶的男人吗?”
食梦兽蹭蹭他的手心,点点头,又要啃程雪澜衣袖。
程雪澜扯出衣摆,面色了然。
他又不是傻子,谢渊遮遮掩掩的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只是这个时候不适合去探究。或许等谢渊破开禁制,被神像剑气所伤再去弄清楚会好上许多。
摸了一会,程雪澜又想起自己不大清楚谢渊和前境主是什么水准,不知道五道剑气下去是什么结果。
也不知道够不够。
被褥松软温暖,空气潮湿沉闷,程雪澜脑袋越想越迷糊,最后鼻尖蹭了蹭被沿,呼吸轻缓地睡着了。
他蜷成一团,眼底隐约有乌青,疲倦又单薄。
洞府上密密麻麻的禁制忽然一闪灵光,结界强势有力地落下,隔绝外界的一切。
冰凉的温度靠近脸侧,又打了个弯绕到程雪澜耳垂上。
很冷,像是今年雾莲坞的那场雪。
“耳坠又不摘。”
来人熟练地替他摘耳坠,许是手有些不稳,把程雪澜弄得梦中不稳。
程雪澜迷蒙睁眼,却在一瞬头昏脑胀,心说这晕乎的感觉这么那么熟悉......是谢渊回来了么?怎么穿成这样披麻戴孝的?
食梦兽原本蜷在床边,现在被这毫不收敛的威压激得四处乱窜。
程雪澜的纱衣一紧,是被慌不择路钻进床底的食梦兽蹭到了。他拽了拽衣摆,揉了把脸,企图清醒一点。
那人没理会这边的乱子。
耳饰应该是被来人收拾好了,“咔哒”一声轻响,接着脚踝被拽住,连着裸露在外的腿一同被塞进被褥。
“在等你回来,忘了。”程雪澜半梦半醒地梦呓,脑袋往更深的地方埋,反倒被人捞住。
那人在揉他脸,用的劲不算小,但不疼。
“没良心的。”
程雪澜艰难睁眼,眼神涣散地与他对视,晕得不行。
接着柔软的触感覆在唇上,磅礴的灵力渡过,身体因习惯自然而然地接纳,仿佛从来一体。灵力从唇齿之间渡过,如流水般趟过全身,温和却也强势地修补着他的身体。
没束起来的白发如流水般落下,将年轻貌美的道侣与周围一切隔绝。
慷慨地舍弃所有,却也贪婪地占据怀中人一切。
谢无尘没收敛威压,将程雪澜神志不清的挣扎尽收眼底,等到人难受得小腿都蜷起,将被褥顶出一道道褶皱方才大发慈悲地松开手指,将唇移开。
“金丹呢?”
他说话温和轻柔,指尖还体贴地挑开粘腻在程雪澜脸侧的乌发,剥出带着些许狼狈潮.红的脸。
另一只手挑开层层叠叠的纱衣,像是剥花露蕊一般,隔着里衣轻轻点在丹田处。
“......”程雪澜被冰得一哆嗦,纵然无力也下意识偏头躲过小腹部位的寒凉。
“碎了,早就…碎掉了。”他颤声道。
梦吗?他怎么瞧着 眼前这片白花花的像是谢无尘?
程雪澜脑子还没回神,身体先一步依据过往经验掉泪,他呜咽道:“我错了。”
接着是一连串驴唇不对马嘴地抽泣,“饶了我吧,阿尘可怜可怜我——”
谢无尘吐出一口浊气,无奈闭眼。
他反复咀嚼‘雪澜年幼’四个字。
他一直都知道的,程雪澜并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他贪生,可这是人之常情;他利用自己向上爬,可也交换了压制心魔的条件;甚至从未借他之手动过南境一分一毫。
充其量不过是没那么爱他。
洞府的结界被外力粗.暴地攻击着,隐约混着一两道少年人骂爹说娘的脏话飘进来。
“不急,以后有时间说。”谢无尘在程雪澜额间下一道灵光,待人渐渐昏沉后方才慢条斯理地替他抽下发簪。
“我给你脸了你个老畜生,老子心甘情愿替你压着魔渊,你把我当窝囊废整是吧?”
程雪澜还没彻底失去意识,只是听到谢渊的声音本能觉得不妙,似乎明白了这并不是一桩梦境,勉力撑起身子,竟是想从床上起身——也不知是想逃离,还是想改变局面。
谢无尘随手掐在他大腿处,制止了这一举动。
“你他妈把手放开——”
谢无尘视若无睹地替程雪澜整理衣襟。
谢渊满身血气进来,抬手竟是唤动了谢无尘的佩剑,剑尖直向谢无尘咽喉。
谢无尘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这装货还在他洞府玩程雪澜头发,起身都懒得。
剑刃落下,被白月簪抵住,继而挑开压下。
用程雪澜的发簪斗法这举动太微妙,轻飘飘地羞辱着少年魔神,好似在嘲讽他各个方面的不自量力。
“太过浮躁了,你照顾不好他。”
谢渊气得剑尖都发着抖。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当他对你有几分真情实意?”
剑刃一转,裹着魔焰暴动地使出一道剑气。
谢无尘挥出水幕拦下,依旧淡淡道:“你很喜欢他吧?”
声音隔着水幕还有些失真,但仍旧清晰地入耳。魔气滞涩了一瞬,谢渊扯扯嘴角,似乎想要反驳,却被谢无尘轻描淡写地扯下那层皮。
谢渊道:“我没你那么贱骨头的……”
“等你回家的时候他穿的那身衣服漂不漂亮?他是不是很鲜活?”
谢渊下颌紧绷着,好几次几乎要说出话,却还是无言。
……漂亮的,鲜活又漂亮。
能从心悸里能感觉到自己拥有一颗真真切切还在跳动的心脏。甚至痴迷着偶尔‘被爱’时的虚荣,备受折磨的过去也因这份情绪而立体鲜明。
喜欢吗,如果是喜欢的话那先前那些气愤与恨是因为什么?
原来是妒忌吗?——谢渊后知后觉地想到。
谢无尘道:“他爱不爱的重要么?就像你也明知他在骗你,不还是将人养在洞府?”
纵然记忆相通,纵然二者实质为一体,谢渊依旧听得眉头一皱。
怎么不重要?
谢渊扯扯嘴角道:“合籍玉碟他都斩碎了,别在这逞强了吧。”
谢无尘道:“谁说碎了?”
他收了白月簪,谢渊提剑,气势像是要剐他一层皮下来般,却被谢无尘一句,“雪澜睡着了”生生停住。
谢无尘坐在了床侧,谢渊心道这是他的洞府,这个冰得像是死人的玩意这么自然地就坐在了他的人旁边。
谢渊不甘示弱地坐在了另一侧,还将程雪澜脑袋朝向他摆正,却看到了他一张水润微肿的唇。
……装货,连吃带拿的装货。
谢渊又要拿剑。
谢无尘把玩着手中的白月簪,眼却盯着程雪澜裸露在发间那段脖颈,继续先前的话题。
他非笑似笑道:“合籍玉牒碎了又怎样?我没认的事,谁能替我做主?谢渊,你喜欢他我也喜欢,可雪澜爱谁不重要,他骗我什么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有办法让程雪澜心甘情愿演一辈子爱他的戏码。
骗?
合籍玉牒斩断了,程雪澜又没本事摆脱掉‘玉清仙君道侣’这个身份。
做坏事就要付出代价,这是谢无尘从小听到大的教诲。
这是一点,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的惩罚而已。
你情我愿固然是不错的情.趣,没有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