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送走女鬼的第七天，杜诀发现她还是没有习惯女鬼的离开。
因为她又一次半夜惊醒了，醒来时，身边空落落的。
她渴望身边有双眼睛关切地看着自己，渴望有人上前关心自己，即使是鬼也行。
但是都没有。
醒来就只有她自己。
但继续睡觉的话，她也不敢。
因为她刚刚又梦见女鬼孤身站在一群长得乱七八糟的鬼中央，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她，怨怪她把她送回那个如同地狱一般的世界。
杜诀缩在被窝里，怀里抱着小蛇玩偶，玩偶毛绒的触感跟有温度似的，摸起来很舒服。
然而看到小蛇玩偶就会想到女鬼，女鬼在家时总爱抱着它。
一股无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杜诀爬起来。
她之前一直避免去看女鬼用过的手机，如今醒来没事，又想着女鬼，干脆拿来手机。
输入密码，解锁手机，杜诀第一反应是打开相册，一千多张照片映入眼帘。
除了最开始是女鬼的自拍照，之后几乎都是杜诀的照片，有几张是小蛇玩偶的照片。
杜诀都不知道那些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她粗略扫了一眼拍照日期，女鬼几乎每天都会给她拍照，而且拍得很好。
有时候是她散步时的背影，有时候是打游戏时的侧脸，有时候是她熟睡时的睡颜……
还有一张是她俩的合照，被当做壁纸……
她还记得拍这张照片时的情形，女鬼突然飘到她身边，举起手机，嘴角上扬了些许，杜诀也扯出一个笑容，画面定格。
杜诀又去看平板，平板里大多都是收藏的美食教程视频。
一般她找不到吃的，就会直接问女鬼，女鬼会根据她这两天的营养输入情况，给她推荐菜式。
她要么去点外卖，要么自己买菜来做。
那么多美食视频，女鬼根本吃不到任何食物，全都是为了她收藏的。
杜绝突然有点想女鬼了，眼睛也涩涩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突然感到很孤独，她想看女鬼在家里飘来飘去。
女鬼是她送走的。
她心里为什么会觉得难过？为什么她习惯不了女鬼的离开？这几个月女鬼不就是起一个陪伴作用吗？
她现在终于自由了，她渴求的自由，她不用再担心有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她了。
这明明是她想要的。为什么会感到难过？
有一瞬间，杜绝甚至生出明年清明节再把女鬼召唤来的想法，到时候她就不送她走了。
不不不，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好不容易才送走的。
她不是因为没有女鬼才感到孤独的，而是因为父母和妹妹，她想她们了。
杜诀无声地哭泣着，她想起家里刚刚出事的时候，她在人前是正常甚至冷漠的，但一个人时，眼泪就会情不自禁地流出来。
杜诀眼皮肿肿的，脸上也有流过泪水后的凝滞感，很不舒服。
她站起来，打算去洗个脸，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哭的行为很可笑，幸好现在没有一个鬼在偷偷注视她。
她在自己家里，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谁也管不着。
杜诀一站起来，就感到身下咕嘟一下，似乎涌出了什么东西。
杜诀：“……”
原来是经期到了，怪不得她刚刚会那么多愁善感，仅仅是看到小蛇玩偶就想到女鬼，看到照片就想女鬼，想到女鬼又想到家人。
终于给自己莫名的情绪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杜诀才舒服了。
她就说嘛，她怎么会想念女鬼，不会想念女鬼的，绝对不会。
经期到了，伴随而来的是熟悉的痛经，但这次杜诀只能一个人自己默默承受着了。
女鬼没来之前，她都是这么过来的，并且不觉得痛经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现在有了前面几个月的对比，竟然有些渴望关怀。
但是不会有人关心她的，她只能和朋友吐槽一句：“大姨妈来了，好烦啊。”
朋友：“多喝热水，好好休息。”
杜诀：“嗯，知道了。”
朋友老生常谈的一句话，对杜诀来说没有任何作用，她也没有听朋友的去喝水，她依旧懒懒地躺在床上。
如果女鬼还在……
女鬼还在，她也照样要痛经，女鬼能干的不就是给她买药吗？止痛药她自己也能买。
熬到经期结束，杜诀依旧保持着女鬼离开前的生活习惯，那是女鬼存在过的证明，她并不想忘记。
但散步的时候会觉得太无聊了，一个人漫无目的地看着整个街道，她的目光总是最先落在成双成对的人身上。
以前她出门时，要么和女鬼一起，要么担心女鬼会偷偷跟着自己一起，而如今……根本不用担心这些问题。
一种深深的孤独感刻进她的骨子里，杜诀突然不想再散步了，一个人散步，好蠢。
她好想找个伴。
杜诀找了个空旷的位置蹲下来，抱着膝盖，眼睛盯着地面，没想到遇到了陈静。
陈静是出来遛狗的，看到杜诀一个人，还有些惊讶，不过她的第一反应是看自家小狗。
这次她家百万终于不乱叫了，每次牵狗遇到杜诀时，她心里都莫名一紧，总担心小狗又对着杜诀乱叫。
知道杜诀有了女朋友之后，陈静就没有再单独约过杜诀吃饭。
都是成年人了。
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有些惊讶于杜诀突然谈了恋爱，更没想到今天会看到杜绝一个人，而且还失魂落魄地蹲在地上，好像失恋了的样子。
陈静：“你怎么了？”
杜绝拍拍膝盖站起来：“你喜欢我吗？”
陈静愣住了。
她确实挺喜欢杜诀的，之前也试探过杜诀对她的态度。
她见到杜诀的第一眼，就对她很感兴趣，杜诀身上有种淡淡的死感，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但又很警惕，一看就有故事。
这种人要交心后才会打开心防，可惜她没来得及走近杜诀的内心，她们还只是普通朋友关系时，杜诀就和别人谈恋爱了。
陈静：“怎么了？”
杜诀：“如果你喜欢我的话，我们试试谈恋爱吧。”
一阵冷风呼啸而过。
陈静惊喜过后，冷静道：“别开玩笑了，你如果心里有事不开心的话，咱们可以一起去吃饭喝酒聊聊天，恋爱这个话题就跳过吧，不要在冲动的时候做任何决定。”
杜诀这是把她当工具人了呢，她前女友就是心里还有别人时，和她在一起的，最后她们分手了。
因为她受不了女朋友心里始终装着别人。
杜绝很尴尬，事实上她刚刚说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幸好陈静拒绝了她，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她刚刚太想有个伴了，她羡慕那些有伴侣的人，她以为最近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太孤独了，才会胡思乱想，以为谈了恋爱就不会想那些东西。
简直是病急乱投医。
杜诀：“抱歉，刚刚……”
陈静：“没事，你和你女朋友吵架了？”
杜诀：“我们分手了。”
陈静：“……”
这也太快了吧。
她默默算了一下时间，距离上次杜诀说有女朋友到现在，连一个月都没有。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聊聊？”陈静先把狗送回家，骑着小电驴和杜诀去了常去的火锅店，一边烫菜一边听杜诀说心事。
杜诀此时此刻也确确实实需要一个倾诉者，她不好意思和朋友说，因为在朋友那里，她明明是十分热衷于送走女鬼的。
如今反复横跳，居然开始想女鬼了，连她自己都有点不理解。
杜诀：“是我提出分手的。”
是她亲手把女鬼送走的。
陈静：“为什么呢？”
杜诀：“我们不合适。”
人鬼殊途的那种不合适。
陈静：“这倒是个大问题。”
见杜诀没打算继续说为什么不合适，陈静也贴心地没有多问。
陈静：“既然当初已经做了分手的决定，就不要后悔了。”
杜诀：“嗯，我不会后悔的，只是偶尔会想她。”
陈静：“刚刚分手时想前任很正常的，我以前也想过，还想过自己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也许不应该在乎那么多，可以稀里糊涂地继续在一起。”
杜诀找到了共鸣，又问陈静和前女友的故事，听得入迷了，时不时附和一两句她对女鬼离开的感受。
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把女鬼放在了前女友的位置上，明明她之前一直强调对女鬼没动感情的。
两人越聊越起兴，明明是出来散步的，结果出来吃了火锅，还一起抨击前女友，骂对方是渣女是骗子。
杜诀还喝酒了，她酒量很差，喝的只是度数很低的啤酒，结果上脸了，脸上红红的。
回家时，依旧骑小电驴，陈静怕杜诀在车上捣乱，让她抱住自己的腰，杜诀照做。
晚风吹过脸庞，杜诀靠在陈静身上，眯了眯眼睛，突然，她余光看到了一个飘着的黑白身影，隐隐错错地出现在绿化带里。
杜诀酒意瞬间醒了大半，揉了揉眼睛，一看又什么都没看见。
陈静：“怎么了？”
杜诀：“没事，看错东西了。”
因为杜诀喝了酒，陈静送她到家里，说：“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你家，咱们楼上楼下的邻居，但你之前总是不让我来。”
杜诀有些尴尬，说：“家里太乱了。”
陈静知道是托词，也没有介意，因为有的人就是个人领地意识很强，而杜诀就是这类人，喜欢呆在自己的世界里。
陈静：“你也喜欢洋桔梗？”
杜诀：“她喜欢。”
陈静：“这个小蛇玩偶好可爱。”
杜诀：“她抓娃娃机抓的。”
陈静：“……”
这天简直没法聊，明明还惦记着前女友，刚刚居然还向她“表白”，果然又是失恋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幸好被她识破了。
陈静：“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如果之后还想聊天吃饭，随时找我，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饭搭子呢。”
杜诀点点头，脑袋迟钝地琢磨着，饭搭子是不是还有另一层意思。
陈静无奈道：“朋友之间纯友谊的那种饭搭子，我走了。”
杜诀：“好，拜拜。”
陈静离开后，杜诀躺在沙发上，抱着小蛇玩偶，刚刚在车上看到的身影肯定是错觉。
女鬼已经被送走了，帖子都灰了。
杜诀和陈静聊过之后，心里舒服多了，肯定是因为总是一个人，才会想那么多。
之后杜诀和陈静的来往又回到之前的频率，偶尔约约饭，还一起去逛街看电影，只是都会想起女鬼。
杜诀把这归结于她的生活环境太单一了，不是在家里，就是去商场买菜，这一路上都有女鬼参与，如今才会睹物思鬼。
杜诀很喜欢和陈静相处，陈静像个知心大姐姐，而且是只把她当朋友的那种姐姐。
26岁生日那天，距离女鬼离开已经一个多月了，天气也转凉了。
杜诀没打算过生日，只是暗暗给自己加了一岁，她发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爸妈，阿辞，我安全地活到26岁了。”
其余的什么都没做。
晚间却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
她直接去问朋友。
“是你给我订的蛋糕吗？”她问完又觉得白问了，因为她和朋友一直都只是网上聊天的关系，她们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的地址，只知道对方在大概哪个城市而已。
朋友：“不是啊，你生日到了？生日快乐。”
杜诀皱眉，那是谁给她订的蛋糕？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今天是她生日，就算是查她身份证也不行。因为她生日和身份证上的有出入，而且她只过农历的。
她就只和朋友说过她的生日，忘记是怎么聊起的了。
好像是……朋友知道她几乎不过一切节日后，就问她生日是哪天，说要在那天给她发句生日祝福，她就和朋友交换了生日。
但现在朋友说不是，那这蛋糕是谁送的？
杜诀谨慎地看着蛋糕，后悔把它拿进家里来了。
会不会事有人恶作剧？有人想搞她？会是之前那个报复她的外卖员吗？不不，没人会同时知道她的生日和地址。
一切好像进入了一个死胡同，好在商家留了好评返现的卡片，杜诀按照卡片上的号码给商家打了电话，问是不是送错了。
“没有错，你在丑团上下的单，我这里还有记录，生日祝福语也是你这边要求的，可能是你朋友给你送的惊喜。生日快乐呀。”
杜诀连手机被黑都想到了，挂了电话后连忙打开丑团，没有记录。又想起旧手机之前给女鬼用过，她还没退女鬼的账号，之前女鬼都是用这个账号给她点外卖的。
她打开旧手机的丑团，确确实实有订单，还能看到下单时间是13点14分。
杜诀：“……”
一个不妙的念头冒了出来，她飞快拆开蛋糕。
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水果生日蛋糕，蛋糕上插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很简单的一句话：“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杜绝瞬间汗毛倒竖，迅速抬头巡视四周，连天花板也没放过。
这句话她见女鬼说过好几次，每当她要送女鬼走的时候，女鬼都会这么说。
原来，她真的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