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月身体被冻得没有什么力气,强撑的走在玄衣少年的身后,垂着脑袋。
不管顾权救她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此时自己只有跟在他身边,才能活下去。
她脑子昏沉,身体难受,脚步沉重地踩在雪地上,却依旧努力想要跟上对方的脚步。
顾权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夫人,得罪了。”
怜月:“嗯?”
她被对方凌空抱起,带上了马车,帘子落下,密闭空间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顾权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不安,解释道:“夫人不必害怕,出城之后,我会给你寻个大夫看病,接着便会前往宛城。”
怜月抬眸。
在昏暗之中,少年俊美的面容藏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
怜月身家性命都系在他人身上,此时并不清楚对方具体是什么性子,只能顺从道:“都听顾侯安排。”
顾权放下帘子出了马车。
车上没有了外人,怜月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将自己缩成一团,闭上眼睛假寐。
外面还在飘雪,周围依旧是冷的,不过,至少比在雪地里跪着舒服多了。
车轮缓缓行驶,怜月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身上盖着厚厚被褥,浑身被闷出了黏腻的汗。
她起身,浑身都在痛,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便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
“主君,就算陆询不把宛城相送,早晚我们都会打下来,为何还要为了个侍妾来聊城,现在外面都在传,说主君你与她有染,才会将人给强行掳走,这算个什么事。”
闻言怜月眼神微闪,吴夫人弄不死她,便让人散播谣言吗?
倒也看得起她。
顾权出身豪族,年纪尚轻便手掌大权,乱世中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又怎么会看的上他人的侍妾?
这种谣言,谁会信啊?
顾权说道:“宛城距离襄城不远,吴夫人的父亲如今便是襄城郡守,她让人传播谣言,为的不仅仅是毁人声名,还是为了有出兵宛城的理由。”
他轻嗤:“吴夫人不会轻易让出宛城的。”
副将又问:“那主君为何?”
顾权:“为了顺理成章。”
怜月修长的手指攥紧被褥,长睫微颤,好半天呼出了一口气。
对于顾权来说,自己倘若还有一些利用价值,倒不至于身死。
她心中稍安。
只是那个吴夫人……
怜月穿越的这数月时间,并未得罪过她,被陆询掳走做小妾的这些日子,一直乖顺老实,却仍然招来了对方的杀招。
此仇,自是要报的。
她敛目。
不过刚才顾权口中所言,吴夫人不愿让出宛城,她说不定会写信给在襄城的吴郡守出兵。
而在汝阳的袁氏,如今正对襄城虎视眈眈,不可能不会把握这个机会。
只看吴郡守会如何选择。
暂时只能等时机,静待时局走向。
马车停了,帘子被撩起,怜月警惕抬头,正与一个妇人对视。
她含笑道:“夫人,你睡了三天三夜,终于醒了。”
怜月皱眉:“你是?”
妇人道:“我姓程,夫君是军中队率,行军路途颠簸,主君不放心,特意让我来照看夫人。”
闻言怜月才放下心来。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三天三夜,难怪刚醒来便浑身酸痛。
怜月张了张口:“有水吗?”
程妇人道:“有的有的。”
说着便拿了水壶倒了碗水递给她。
怜月接过,将一碗水都喝完,才觉得整个人舒服了很多。
程妇人继续说道:“夫人前面二十里便是宛城了,此时停下来休息,夫人可下车透气。”
怜月点头:“知道了。”
刚下了马车,她眼前便是湍流的河道,正是汛期,江水湍急的冲刷着河岸。
宛城和襄城水系发达,自古以来都是水路交通要道,只是如今世道正乱,倒是见不到什么商船,显得江中有些空荡。
程妇人道:“蜀中地势复杂,不仅山高林深,江水湍急,常有猛兽和贼匪出没,虫蛇也多,夫人需得小心。”
怜月转头看着程妇人,认真地说道:“谢谢提醒。”
女郎脸上还有病态的白,嘴唇也很寡淡,长长的睫毛在下眼帘落下阴影,看上去有些忧郁。
即便如此,她还是好看得跟神仙娘娘似的,难怪能成为一地诸侯的宠妾。
想到对方才失去了依仗,又差点被人要了命,程妇人便觉得她有些可怜了,不由跟她多说了些:“原本有宛城的印信在,便能凭此叩开城门,不过听说吴夫人的飞书传信先一步到达城中,主君担心事出有变,才会在此停留,派人先去打探宛城县令的态度。”
怜月疑惑:“莫非如今印信已经无用了?”那就糟糕了。
“咳咳。”
顾权身边的副将宣尧走来,警告地看了一眼程妇人。
随后,他朝着怜月行礼,道:“夫人,主君有请。”
怜月转头,便见顾权双手抱胸,站在不远处。
她揪住自己的衣摆,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对方走了过去,在离他三步位置站定。
顾权今日依旧穿了件玄衣,里面是红色内衬,同色腰带,加上他本就长得极好,衬得人越加明艳。
怜月抿嘴:“顾侯寻我?”
他上下打量了几眼,扭头跟副将道:“夫人脸色不太好,去叫大夫再来看看。”
宣尧:“喏。”
对方又将目光移向了她,缓声说道:“外面天寒,夫人身子未好,还是别出来吹风了,免得寒气入体,伤了身子。”
顾权说的是关心的话,听在人耳中却极为生硬。
怜月咬唇,以为少年在怪她乱跑,垂眸道:“顾侯说得是,我这便回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自从穿越来到这方世界之后,她处处小心警惕,靠看人脸色过活,生怕做错了什么就被人宰了。
怂得很。
顾权见她垂头,很快反应过来,解释道:“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怜月没想到对方会解释,心中有些惊讶,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他道:“对了,那日带你离开得仓促,有些风言风语传了出来,进城之后难免会有人故意舞到你面前,你不必理会。”
怜月想起刚醒来时偷听到的对话,心里清楚此事的始作俑者是谁,乖顺点头:“知道了。”
顾权又道:“你突逢大变,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
怜月继续点头。
对于她来说,真正的变故,便是从现代穿越到这个封建古代,成了个只能依靠别人而活,身不由己的菟丝花。
她行了礼,便回了马车。
没一会儿大夫便来了,是一个中年人,穿着青衫,留着梳理得整齐的山羊胡子。
“夫人,请伸出左手。”
怜月依言照做。
他把脉了一会儿,又说道:“夫人,换另一只手。”
怜月再次照做。
隔了一会儿,大夫收回手,说道:“夫人身子骨弱,又寒气入体,吹不得风,需得静养三月,否则会伤了底子。我给夫人另外开个方子调养,每日一服,喝上月余即可。”
她身体怎么样,心里有数,闻言道谢:“多谢大夫。”
大夫离开之后,怜月撩起帘子,看见他去和顾权汇报去了。
程妇人前来:“夫人,刚煮了热食,可要用膳?”
怜月立即道:“要的。”
她其实没什么胃口,可是现在不是娇气的时候,不吃饱饭哪里来的力气思考下一步路该怎么走。
队伍停了一时辰,顾权派出去的探子便回了,于是众人接着往宛城而去。
怜月坐在马车上,撩起窗边的帘子,只见路边都是高大的树木,冬天叶子已经落下,可以看见树冠顶上粗壮的树干。
林中偶有野兽的叫声,听来格外的渗人。
她放下帘子,心有余悸。
在古代,城外猛兽泛滥,百姓大多都生活在城中,哪怕生活在城外的百姓,也都是以族群而居,建堡垒来抵御危险。
怜月心知肚明,在此地,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穿越者,她自己一个人寸步难行。
大概行军两个时辰,宛城便到了。
城门禁闭,城楼上有士兵放哨,戒备森严。
宛城并不是什么小城,守城的县令叫做陆横,是陆询的义弟,亦是他的心腹。
顾权拿着印信,很是顺利的叩开了城门,陆县令也很是识趣,并不阻拦军队进城。
等队伍进城之后,家家户户都闭紧门户,街上没有任何人走动,似乎还在防备着他们。
怜月对于顾权来说,只是他为了履行承诺的挂件,加上又与对方不熟,即便觉得此事怪异,也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
加上对方年纪轻轻就成为了顾氏主君,总归不是傻子,若有变故,想必也有解决之法。
当晚,她被安排住进了府衙后院,而顾权则去参加了陆县令准备的接风宴席。
路上不方便,怜月到了城中,便请程妇人去准备热水,好好的将身上的黏腻洗掉。
沐浴过后,她便感觉浑身舒畅,精神大好。
由于顾权和陆县令等人在前院饮宴,便也将一桌饭菜送到了后院。
怜月更衣后,正准备吃饭,突然心慌,转头与程妇人道:“有银器吗?”
程妇人见女郎眼睛里闪过警惕,许是上次被吴夫人的杀招吓住了。
看她的年龄不大,应该比主君还小一两岁,和她女儿年龄相仿,也是可怜。
“有的。”她说着便拿出了银簪,“夫人,此物便是银子所铸。”
怜月接过,用手帕将簪子擦拭干净,桌上的饭菜全部都试过一遍,银簪并未变色。
难不成是她多虑了?
她放下银簪,重新拿起筷子,才放心的夹了一块羊肉。
刚将羊肉入口,只觉得格外的咸。
怜月赶紧拿起瓷杯倒了茶水,正要喝,见水中飘着蓝绿色,顿住,重新拿起银簪试毒。
簪子果然变成了黑色。
程妇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怜月将茶水倒掉,水翻起白沫,是剧毒。
她抬眸,询问:“饭菜是谁准备的?”
程妇人回神:“是陆县令。”
怜月拿着杯子的手还在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麻烦重新上一壶茶给我。”
她得先喝口水压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