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千枝站起来举手，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有点小学鸡。
明明已经是出来工作的大人了，还保留着在学校里的习惯，也不知道谢彰明会不会觉得她不成熟……她现在是不是全身上下都透着大学生清澈的愚蠢？
她默默放下手。
好在谢彰明看起来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她就壮着胆子说：“我上个月确实经常迟到，这是我做得很不好的地方，我承认错误，而且保证会改正，这几天我已经没迟到了……但是何泓维有一点说的不对。”
“哦？”他眉梢微挑。
“每一次迟到，我都会主动留下来加班，按照正常的下班时间打卡，不故意赚公司的加班费。项目上分配给我的任务我也都有好好完成，从来没有拖过项目组的后腿。不信的话，你可以看我的工作日志。”
“但是你们部门的项目进度确实落后于其他部门，”谢彰明声音清冷有力，哪怕只是平常说话，都给了叶千枝足够的压迫感。他问：“既然不是你的原因，那问题出在哪里？”
叶千枝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反应过来，赵童恩说的那句“如果可以，你懂的”的含义。
但是……
该怎么开口呢？
直接举报吗？会不会不太好？
她犹豫不决。
“据我所知，何子阳是你们部门的开发主力，但我刚才问了他几个问题，他完全答不出来。”
好可怕。
叶千枝开始觉得头皮发麻。
哪怕倒霉的是何泓维和何子阳，局势甚至有利于她，她还是觉得很恐怖。谢彰明说话慢条斯理，语气平静，但她就是会有一种上学迟到还没写作业被老师叫到讲台上问问题的既视感！
这就是上位者的气场吗？
游戏里的谢昭也是霸总，她看到谢昭完全不会有心理压力，只会觉得高兴。
也许这就是二次元和三次元的区别吧……
又或许是老公和老板的区别？
叶千枝只神游了一秒就立刻回神。她偷偷瞥了眼办公桌后的男人，正巧对上那双漂亮又锐利的凤眼，漆黑深邃的眸子似晕染了墨，仿佛要把人的神魂都吸进去。
她连忙垂下眼，不敢多看。
“这两年来，你们部门的人员流失也是整个公司最严重的。”
叶千枝张了张嘴，十分犹豫。
“这是我以公司管理人的身份向你提问，你不用担心这是不是在说同事的坏话。”男人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扣，声音是一如既往的低沉：“如果找不出问题在哪，到时候你们整个部门都面临被优化的风险。”
“那么多人！”叶千枝猛地抬头。
他们部门大概有四十多个人，有不少已经做了五六年的老员工，两三年的员工占多数。如果整个部门都裁掉，那公司要付多少的赔偿啊？
“谢氏集团还不至于这点赔偿金都付不起。”
怎么她想什么他都知道？
叶千枝狐疑地看了谢彰明一眼。这难道也是大老板的特异能力？
“我说！”叶千枝又举起了右手。
又默默放下，“何子阳是何泓维的外甥，您知道吗？”
男人微微点头，叶千枝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何子阳的开发水平连我都不如，我才进公司半年，他已经在博趣呆了两年多了。他的开发任务很少，基本都是最简单的内容交给他，但是何泓维会把别人的功劳抢过来给他。他不懂底部框架，回答不了您的问题很正常，那些底部框架是我和公司的一些老前辈一起写的。”
“你？”
叶千枝挺起胸膛：“老板您不要小看我，我的学习能力很强，现在已经是部门改bug小能手了。”
“虚拟机栈和本地方法栈溢出的原因是什么？”
叶千枝：“……？”突然出题？
见男人眉梢微挑看着自己，叶千枝莫名紧张。好在她的基础知识学得扎实，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并不难。
“基本都是因为虚拟机栈里的栈帧数量过多。”
“解决方式？”
“递归调用防止死循环，或者合理分配内存。”
女孩的专业技能是她的舒适区，这些枯燥的问题别人听了会头疼，她却对答如流，且越说越自信，原本不太直的小腰杆子都挺起来了，十分可爱。
谢昭眼底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又问了几个问题，叶千枝越答越开心，竟然找回了一些上学时的愉悦感。之前的紧张已经悄然消散。
在学校里，学习成绩是第一要义，成绩好还乖巧的人，总是更容易得到老师的喜欢。
叶千枝就是这种乖乖优等生。
每次上课，其他同学回答不上的问题，老师都会提问叶千枝，偶尔甚至会特意把她留在最后一个提问。老师们都说，每次被其他同学气到，看看叶千枝心情都能好起来。
好在同学们也都是很好的人，哪怕被老师当成对照组，他们也从来不会对叶千枝有不好的脸色，反而喜欢簇拥在她周围，有的向她请教问题，有的借她的作业抄。
不过，男人接下来的一个问题，让叶千枝的愉悦感戛然而止。
“你的职业规划是什么？”
叶千枝：“啊？”
“看来你的领导并没有给你做规划，这是他的失职。”
叶千枝才刚入社会，一心只想赚钱，未来的规划对她来说似乎有些遥远。她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赚够钱去填一下叶建明的胃口，同时想办法把户口迁出来。
听说S市有很优厚的人才引进计划，优秀的人才去那里工作，会得到一笔不菲的奖金。除此之外还有优先落户政策、购房权和购房折扣。
S市寸土寸金，有钱都难买到房，更不用说迁户口。如果能以“帮叶天宝落户”为诱饵，或许能说服叶建明同意她迁出户口。至于后续是不是真的会帮叶天宝落户，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够不到S市的人才引进计划也没关系，只要她存够了钱，她可以自己给自己发“人才引进奖金”，用这笔奖金麻醉叶建明，让他同意她迁户口。
等户口迁到S市的集体户，她再想办法多迁几次户口，把身份证上的名字也换了，到时候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她的地方，彻底脱离叶建明的掌控，自由自在地享受她的后半生。
这是她孤注一掷也要实现的终极目标，是支撑她在无数个深夜里自学编程的动力源泉。每当疲惫不堪时，她就会在笔记本上反复计算存款数字，用红笔圈出那个能让她彻底自由的金额。
“博趣不会埋没人才，也不会姑息养奸。SI4部的情况我会继续调查，如果你所言属实，一周之内就会有新的人事任命。”
这么快！
“出去吧。”
叶千枝：“……哦。”
她转身要走，想起自己这样有点没礼貌，又转回来，对着谢昭鞠了一躬。
“那我走了，老板。”
然后再次转身，同手同脚离开。
等她走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谢昭拿起覆在桌面的手机，暂停录音。
将录音保存，他反复拖动录音条，听叶千枝那句“我要辩解”听了不下十遍。
女孩清脆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循环播放，配上谢昭那张过分苍白的脸，竟然有些诡异。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却又红得过分艳丽，难怪公司有些女同事说他像吸血鬼伯爵。
单独把叶千枝的语音截出来，一个个保存，又听了好多遍，谢昭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手机，从轮椅上站起。
只见他迈着长腿，两三步就从办公桌后绕出来，低头凝实办公桌前的椅子。
她刚才就坐在这里。
他的目光在椅子上缓慢扫过，果然在椅背和椅面交接的缝隙处找到了一根散落的头发，过了一会儿，又找到一根。
轻轻拈起这两根头发，放在鼻尖轻嗅，好像能闻到她喜欢的栀子香味。
真是只狠心的小猫。
抛下了他，还装作不认识他。
她看他的眼神里有狐疑，但不多，估计是不敢相信游戏里的角色真的能追到现实中来，把他当成了陌生人。对他的好感度竟然只有35，聊了那么久才堪堪涨到40，还是在他明确表示会处理何泓维之后，才突然涨起来的。
——他怀疑那初始的35有一半以上来源于他的脸。
等她知道他就是谢昭，她会是什么表情？
谢昭都有些期待了。
把那两根头发用纸包起来放在胸前的口袋里，他垂眼看了看某个地方。
这个时候硬有什么用？
心软的人不在，没人在意他得不到纾解会不会难受。
敲门声响起。
谢昭坐回到轮椅上。
“进。”
助理常开心推门而入，快速走过来，把手上的资料递给谢昭。
“boss，这是昨天从冯家俊那边问到的资料。叶小姐在学校期间很低调，几乎没有课堂外的社交，她的几个班主任倒是知道一些情况，不过都很谨慎，不肯回答问题，还追问我们的来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们没有再问，而是黑进了学校的系统，也拿到了一些资料。”
谢昭快速翻看那些资料，身上散发的低气压越来越重。
常开心趁他不注意，抬手快速扫了扫一边手臂，总裁办公室的空调怎么好像比外面凉快？
“叶家村和冯家村那边，分别安排了人伪装成采风游客和旅游博主，住进了冯家俊和叶建明两家对面。现在冯家俊还在医院治疗，那十几万块钱应该还在家里，他们不敢拿出去存。叶建明家一切如常。”
谢昭苏醒后，他的旧部迅速回到他身边，听从他的差遣。
其它人都被分配了和集团相关的事，只有常开心，被安排了一件与众不同的事——
跟踪保护叶千枝。
他实时转播冯家俊对叶千枝的纠缠，领命痛击冯家俊，安排把冯家俊送回老家的也是他。
他十分好奇，谢昭深度昏迷三年后苏醒，怎么会对一个三年前没听说过的女生这么关照在意？
但是他有着良好的职业操守，boss的事情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他很清楚，很多时候知道的太多了不是好事，所以他也从来不问为什么，谢昭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在调查得知叶千枝的可怜身世后，他极度厌恶叶建明一家，还有冯家俊这只癞蛤蟆。谢昭以雷霆之势处理了冯家俊，是不是该轮到叶建明一家了？
他跃跃欲试。
不过他等了好一会儿，只等到谢昭让他继续保护叶千枝的命令。
“那叶建明一家……”
“暂时不管。”
谢昭明显不想多说，常开心也知道自家老板惜字如金的性格，既然没有多余的指示，肯定是有别的安排。
他要是再问，就显得他这个助理不合格了。
要是让他知道，刚才叶千枝在的时候，所有话题基本都是谢昭主导，他估计会怀疑谢昭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
见谢昭拿着一张照片在看，常开心试探着问了句：“那我先出去了？”
等了片刻没等到谢昭的回答，他悄声退出办公室。
谢昭手里拿的是一张“全家福”。
叶建明夫妻俩一左一右，姿势亲昵地抱着站在中间的叶天宝，三个人都穿着新衣服，笑意盎然。叶千枝面无表情，穿着洗得发白的明显不合身的衣服站在一边，和叶母之间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像个局外人。
另一张纸上，是叶千枝的身份证复印件，上面的三个字，深深地刺痛着谢昭的心。
他了解叶千枝的性格，知道她更愿意自己解决这些人，亲手斩断和他们的关系。若不然，他会把这三个人都抓起来，让他们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至于冯家俊，他竟然敢打叶千枝的注意，还影响到了叶千枝的生活，死不足惜。
之所以还留他一条命，是为了让他体会更残忍的痛苦。
那是他捧在心尖都怕怠慢的人，他们竟敢这样轻贱。等叶千枝的恨意平息，他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