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翊曾觉得,越之扬也许并没有很在意她。很多时候,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并不像情侣,反倒更像是普通朋友。

    单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可以论证——

    这都什么年代了,试问哪对小情侣情到浓时没有几个黏黏糊糊的爱称?

    她和越之扬之间是真没有。

    越之扬很少喊她女朋友,私底下也不说宝贝之类的那些肉麻话,每次有事找她,也只硬邦邦地脱口而出:明翊。

    尾调被他拖得很长,声线也总是散漫,一副天塌下来也不会多去在意的模样。

    恰如此刻。

    那声音低沉又懒散。

    尽管已经极力压制,仍旧难掩语气中的那分不耐。

    明翊先是有些错愕,怔了那么几秒,才反应过来,越之扬这是在喊她…吗?

    他什么时候认出她了?

    坦白来讲,明翊现在是真不想再见他,尤其是前不久刚被这人发圈暗讽,如今又英雄救猫反遭殃,被不怀好意的人堵在厕所隔间又无能为力的人生至暗时刻。

    明翊讨厌一切狭路相逢的冲突场景。

    那感觉就像是把人架在火上烤,逼迫她非要做一个选择。

    她擅长切断所有的关系,说不回头就不回头,却并不擅长和已经不要的‘东西’虚与委蛇,在本就岌岌可危的天秤两端维持假意的和平。

    在明翊看来,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就像夏天的衣服不能留到冬天去穿,她和越之扬之间也早已结束,那就该奔赴各自人生的下一程,互不打扰。

    所以分手之后,她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同样的,也希望对方不要再打扰她。

    尽管保存着联系方式,没有走到拉黑那一步,也只希望对方安安分分在列表躺尸,当个逢年过节顶多会客套几句的普通朋友。

    至于平时,最好连点赞之类的交集也不必有。

    明翊一向把自己的感情收得很好。

    如果不是这人手贱提到她的那条朋友圈,她也许根本不会想起他。

    敲门声再度响起,笃笃笃几声接连不断,甚至比方才还要急迫,像是在催命,其中还夹杂着几道近似无奈的低语。

    “啧,这怎么还有本事锁门了?”

    “……”

    说话一如既往的不中听。

    明翊抬眸,目光对上了门口的反光板。

    镜面中的人罩着个宽大的黑色口罩,因为过敏的缘故,她今晚几乎全程是这副打扮,也只有在喝饮料时将口罩向下拉了些。走到卫生间,因为想着要离开,她也很快将口罩戴好。

    所以,那边其实没理由会认出来。

    但刚刚那声‘明翊’,似乎又不是错觉。

    此情此景,状况复杂得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门口的敲门声仍在持续,不好再耽搁下去。

    明翊有些无奈,抱着也许刚才只是幻听的期待,决定赌一把,她当即扔了手头的拖把。

    刺啦一声——

    女厕的门被拉开。

    明翊微微定神。

    不出所料,撞入一道冷淡的视线之中。

    大约是等得着急,越之扬已有些按捺不住,手掌撑在门框一侧。

    看样子是打算暴.力拆卸。

    明翊的目光忍不住在他脸上逡巡一阵。

    眼前这人面无表情,眉头紧紧蹙起,眼皮却没什么精神地向下耷拉着,瞧上去似是心情极度不爽。

    半年不见,越之扬几乎没什么变化。

    那张脸依旧耀眼夺目,钟以晴在的话保不齐又要犯花痴,只是瞧上去似乎瘦了不少。

    在明翊的印象里,越之扬的脸部线条远没有这么凌厉,他的脸颊其实很有些肉感,弱化了那张脸的锋利,添了几分难得的青涩少年气。

    如今,这份青涩与稚气一并褪去。

    青年的下颌线被勾勒得尤为冷硬,冷着一张脸看人的时候,威慑力出奇的强。

    二人四目相对。

    一秒。

    两秒。

    没任何特别的反应。

    明翊不动声色移开目光,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看样子,这是没有认出她。

    就在这时。

    越之扬的手自门框一侧放松,脚也一并收回。

    下一刻,明翊身后那个白色的小毛球旋风一般蹿了出去,蹦到他脚边。

    她下意识拦了一下:“哎,别乱——”

    话音刚落,越之扬已俯身将那猫抱起,有些粗暴地揉了揉小猫脑袋。

    “啧,又乱跑,被人逮去卖了都不知道。”

    明翊顿住。

    “……”

    这居然是他的猫?

    但。

    这不善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怎么莫名有种好心被当驴肝肺的错觉。

    但人家也只是在例行教育,整个过程没有分给她一丝一毫的眼神,不存在任何指桑骂槐的嫌疑。

    明翊也只好咽下这口气,打算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

    可那边似乎没有就此打住的想法。

    越之扬抱着猫站在女厕门口,揪着猫猫的后脖颈开始训话,跟堵人造墙似的,完全没有——

    她的,容身,之地。

    静默半晌,明翊舔了舔干涩的唇,忍不住打断:“那个,您好。您打孩子的话能回家再打…么?”

    “……”

    闻言,对面投来淡淡一瞥。

    场面似是僵持住。

    明翊又解释:“您不要误会,我对您的教育方式没有任何意见。只是现在,麻烦借过一下…可以么?”

    眼看这人的眼神越来越冷,她甚至还十分上道地加了几个委婉的语气词。

    但状况似乎并没有因此好转。

    越之扬没吭声,貌似也没有任何要让路的打算,只垂眸静静望着她。

    已经开了口,也不好自乱阵脚,明翊只能强作镇定,坦然自若迎上他这目光。

    顿半刻。

    越之扬终于向后撤一步。

    “……”

    是的,只有一步。

    明翊傻了眼。

    以前也不是不知道,越之扬的身材其实很好。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看上去薄薄一片,真要往人面前站,压迫感就有些强了。

    只是,这压迫感也不能随处乱用吧。

    如今明翊望着那个勉强够半个人‘借过’的通道,一阵无语。

    她抬眸望向越之扬,希望这人能自觉意会她的为难。

    然而,对面神色如常。

    似乎方才后错的那一步已经是他难得的宽宏大量,完全没有再高抬贵脚的打算。

    纠结几秒,明翊只好又开口:“是我借过,不是猫……”

    明翊能察觉到越之扬似乎在生气,却不是很明白他到底在气些什么。

    沉默良久,那边终于慢条斯理吐出个字:“哦。”

    而后,又慢吞吞,往外挪了两步。

    “……”

    明翊这回是彻底死了心。

    生气的越之扬比不牵绳的狗还难抓,更别提和他沟通。

    她也自觉打消了再浪费口舌的念头,只攥紧自己的包,打算从他身侧挤过去。

    这距离其实很近,近到几乎一个不小心就会碰到。

    错身而过的瞬间,明翊还能嗅到他身上清冽的薄荷香气,似有若无地,淡淡萦绕在空气里。

    眼前视野被铆钉外套黑沉沉的颜色所充斥,耳畔离得极近的呼吸声却陡然加重。

    又不爽?

    明翊是真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惹到他了。

    但目前显然不是思考这些事的好时机,遇到麻烦就避开是永恒不变的生存哲理。

    她也只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能直接挤进门框,一根头发丝也不要落到他身上。

    这瞬间,越之扬怀里的白猫又探出个脑袋,想往这边凑。

    但下一刻就被天降正义无情制裁,猫头被狠狠按了回去。

    “没瞧见人家不待见你是吧,还不知好歹地往上凑?”

    “……”

    这动静惊得明翊一阵无措。

    但好在,她总算是挪了出去。

    明翊能感觉到,从始至终越之扬都在盯着她看,那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黏在身上。

    绝对不算友善。

    别人或许不知道,她却很是清楚,越之扬其实是个特别傲的人。

    表面上一副玩世不恭、恣意张扬的散漫性格,好像和谁都能玩到一起去,但心里其实比谁都冷都傲,自尊心极强,一旦受了挫便不会再施舍罪魁祸首半分眼神。

    无论如何,明翊知道今天自己做的有些过分了。

    背过身站定后,她近似机械地摸了摸覆在脸上的口罩。

    认出她了么?

    应当是……

    没有吧。

    与此同时,身后充满压迫感的视线骤然拉远。

    越之扬收回目光,识趣地后退几步拉开距离,二人之间重又变得礼貌而克制。

    陌生人一般。

    *

    这时候,明翊才注意到,那黄毛正惨兮兮地躺在男厕门口,倒地不起。

    方才嚣张的男人此刻鼻青脸肿,本就猥琐的一张脸更加惨不忍睹,只从红肿的眼缝里漏了一点光,盯着这边。

    那目光令人很不舒服。

    扫视一圈,明翊并没有看到之前跟在黄毛身后的那个高壮男人。

    原本因为不慎撞见前男友的尴尬气氛散去,冷静过后,劫后余生的后怕才渐渐上涌。

    联想起刚才的一系列经过,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想着提醒两句,一转身正看到猫猫整个缩在越之扬怀里。

    半个脑袋被死死按住,模样有些可怜。

    她忍不住开口:“你这样抱它,它会不舒服的。”

    越之扬没吭声。

    明翊皱起眉,又伸手指了指他外套上的铆钉:“那个,会很硌。”

    本以为这回能得到些善意的回应,谁成想那边懒懒撩起眼皮:“你怎么知道?你被人这样抱过?”

    “……”

    明翊当即选择闭嘴。

    友好交流什么的,果然是痴心妄想。

    狗嘴里吐不出人话。

    正暗自吐槽,那边忽地又将猫递了过来:“这么多意见,不然你来养?”

    明翊愣了下,还不是很能理解这是个什么剧情走向,只下意识拒绝:“谢谢,但好像是…没这个必要。”

    话刚说完,她就隐隐觉得不妥。

    按照常理,这时候坏脾气的越之扬应该十分欠抽地接一句——

    “那就别这么多废话。”

    “……”

    但罕见的,那边什么都没再说。

    她抬起眼,略带探究的视线落到对面,没看出什么端倪。

    正要收回目光,又不经意间瞥到这人身后的洗手台上方,隐约露出截黑色琴头。

    那是一把通体漆黑的贝斯,前不久刚在二楼见过。

    此刻这把贝斯破破烂烂,只是大致扫过一眼,明翊就能看出坏得不轻。

    琴弦崩断了几根,琴体的破损更为严重。损坏的地方几乎呈一个弧度直接凹下去,经此一役大概是要报废。

    所以刚才,他是拿这把贝斯砸的人?

    一对二,也不知道越之扬受伤没。

    联想刚才那万分惊险的状况,虽然自己的初衷是为了救猫,但不管怎么说,那两个男人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而这个人,出手帮了她,还因此弄坏了贝斯。

    想到这,明翊的语气不觉软了几分:“谢谢您刚才的帮忙,我记得好像是还有一个人……”

    越之扬懒洋洋道:“跑了。”

    二人间隔着段很克制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趁他转身拿贝斯的功夫,明翊的视线仔仔细细在越之扬全身扫过一遍,没瞧见什么明显的伤口,登时松了口气。

    见他似乎是打算离开,又记起自己原先的目的,她急忙搭话:“您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吧?”

    越之扬动作一停,看过来的眼神透着些古怪。

    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明翊也不好擅自攀关系。

    而有些关系,有还不如没有。

    因此她的措辞十分谨慎且客套,但等了好几秒,那边都没给出回应。

    忍不住就有些忐忑。

    顿几秒,明翊还是鼓起勇气提了句。

    “是这样的,我刚才给前台那边打过电话,已经交代了情况。是他们虐猫在先,具体经过你们可以查看监控,应该拍得很清楚。而且这两个人,应当是惯犯了……”

    说到这里,她话音一顿。

    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自己在地铁口附近被骚扰的事情,只是交代他注意一下店里的情况,没必要讲那么多。

    “店里的女性顾客居多,他有可能还会骚扰顾客什么的,你们开店经营的话得注意一下。”

    短暂的停顿过后,明翊又开口:“要是方便,老板可以出面报警备个案。关于您损坏的贝斯,有一半的原因也算是在我,我可以赔偿您…一半。”

    那头却还是沉默,明显是不满。

    “全款,也行。”

    “……”

    明翊捏了捏掌心,有些发汗。

    其实她大可以道谢过后谈好赔偿事宜就转身走人,自顾自说这么一堆,也只是为了让前男友的创业之路少些波折。

    毕竟听钟以晴刚提起过,这家店似乎是刚开业不久。

    可面前这人明显是不领情,恍然间,明翊有种自己在演舞台剧、对手演员却并不接戏的无措感。

    不知道越之扬的坏脾气什么时候又更上一层楼了,已经从嘴欠直接进化成了哑巴。

    明翊下意识不想去承认也许这人有可能是认出她了的选项。

    但假如……

    假如越之扬真的认出是她,那就直接撕破脸好了。

    尴不尴尬什么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单凭十几天前那条欠揍的朋友圈,现在自己肯站在这个人面前和他装陌生人,还好心为live house的顾客安全着想,已经算是很顾忌二人从前的情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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