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很明白这个人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这里有人搭理他了吗?
从始至终她都未曾分给越之扬半个眼神,而Eden也只是在兢兢业业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所以一开始明翊其实没能分辨出越之扬是不是在跟她说话,以为是自己听岔。
直到那一句‘互诉衷肠’陡然冒出。
洗手间附近也再没别的人,而她先前正好说了那么一句。
——那我就先走了。
脚步定住的同时,明翊大致在脑海里捋了一遍这不算长久的重逢以来二人之间发生的一系列荒唐事:先是在live house不期而遇意外撞见,双方都默契地没搭腔,直至被孙卓然无意中戳穿身份。
这期间都还算和平。
之后的经历就像是乘着过山车疾速向下俯冲。警车上的针锋相对,夜半扰人清梦的挑衅短信,以及如今再次撞见后他恶劣又不善的言辞。
那条短信又清晰在明翊眼前浮现。
——谈恋爱了,新女友长得比你漂亮。
“……”
一瞬间如鲠在喉。
明翊不是主动给自己惹麻烦的人,所有行为的目的都只会是自卫反击,实在看不过眼才会毫不留情地怼上两句。
包括昨天发过去的那则回信。
可能是觉得两人虽然分手但也没必要把关系搞这么僵,大家明面上过得去就可以,又或是觉得没有必要。她在回信时也没有点破他的身份直接痛骂回去,只是用迂回的方式转告:
她不在意,甚至很有可能是认错了人。
不要再用这种幼稚的手段找存在感。
因为太清楚越之扬的性格,得到这种回复他必不可能再放下身段刨根问底,明翊也觉得这事就该就此打住。
两人心照不宣断了这莫名其妙的孽缘,再碰面也只当对方是陌生人。
但越之扬就像是不懂人与人之间点到为止的社交礼仪,每回都是他主动挑事。
不管怎么说,明翊觉得生而为人,还是得讲点儿道理。
那、我、就、先、走、了。
这六个字,有什么问题吗?
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告别语。
而且她是在跟Eden讲话,有跟他越之扬多说半个字吗?
所以此时此刻明翊实在是不能理解,这人又在发什么神经,也自觉没有再给越之扬留面子的必要。她缓缓吐出口气,又转过身直直望向越之扬。
正打算张口怼回去。
Eden忽然出声:“那多不好意思啊,人小姐姐还忙着呢。你说是吧?”
明翊:“……”
稍显凝滞的僵硬气氛被忽然打断。
场面却越发古怪。
明翊踌躇着,也不知该不该继续怼他。
越之扬这通邪火的来源虽然不明,指向性倒是意外的明确,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是在针对她。
但明翊没想到这里有个‘不明眼’的,没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Eden就已经率先接过了话头。
出于别人也许只是好心解围的想法,考虑一番,明翊还是迟疑着含糊应了声。
空气再度安静。
走廊里莫名响起的那道轻嗤声冷淡又刺耳,如同有回音似的,黑云压顶一般罩在二人头顶。
“…呵。”
“你俩儿这么熟?”
Eden愣了下,忙接话:“这不是店里的客人吗?扬哥你昨天见过的,你们不是还一起去做了笔录?”
越之扬没有回头,也不接话,照旧闲闲洗着手,微俯下身的背影疏懒,姿态从容得就像刚才那噪声不是他制造的。
听见这话,越之扬顿住,微微偏头朝后看了眼:“是么。”
明翊:“……”
Eden又接连搬出证据。
“是啊!就昨天的事儿啊老板,就在这门口,你不是还帮了人小姐姐,之后还嘱咐我们要把店里仔仔细细查一遍,以后售票也得记着核查?”
越之扬按停水龙头:“有这回事儿,我怎么不记得?”
哗啦的水流声霎时一静。
一切都戛然而止,似乎连空气也随之沉寂。
他关水的举动来得突然,动静也大,在这安静的过道里莫名显得掷地有声。
Eden似是察觉到气氛不对。
明翊皱了下眉,很快抬眼看过去,正看到他缓慢直起腰。
越之扬的目光也直直朝这边看来。
“你呢,你记得么?”
二人视线隔着镜面严丝合缝地对上。明翊还能说什么,顿了顿,她迟疑道:“…记得。”
Eden登时松了一口气。
“我就说嘛,这就刚刚发生不久的事儿,没道理会记岔。扬哥你是不还伤到脑子了,怎么不去医院看看?”
越之扬眉心微抽,很快啧了声。
明翊忍了忍,将笑意压下去。
下一刻,越之扬转过身,视线落定,又冲她抬了抬下巴:“那你是怎么个事儿?”
Eden双眼忽地睁大。
在两道视线的夹击下,明翊避无可避,也不太确定该做出什么反应。
因为她是真的有些没明白,越之扬为什么要忽然提起这茬,昨夜的事已经很明显。
转账没收。
赔偿款他也不要,她这边谢了半天又谢不出去。
明翊觉得这事就算翻篇,真有什么后续也是她找个越之扬心情好的日子将转账再发一遍。
但旧事重提,看对面这态度,总莫名有种他对她昨天的处理方式极为不满,打算在自己的地盘秋后算账讹个大的的错觉。
“什么意思?”顿几秒,明翊谨慎道:“你是……有哪里不满意吗?”
越之扬挑眉:“我该满意?”
“你刚刚是怎么一个情况,眼瞎?”
“又没看见我这号人?一晚上不见,眼神儿差成这样?”对面上下打量她一番,语气无敌之欠揍,“笑这么开心,也没见你伤到脑子啊。”
明翊这回是真的有点忍不下去了。
Eden也惊了:“扬哥你说什么呢?生意还做不做了?”
越之扬懒懒暼他一眼。
“没你的事儿,自个儿玩去。”
Eden一噎,忙拉着明翊往外走,边走还边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姐姐,他可能是打破伤风不小心伤到脑子了,你别介意。”
默了片刻,明翊平静挣开他的手:“没事,我一般不和狗计较。”
Eden:“……”
这两的说话方式一个比一个炸裂。
Eden有点儿顶不住,本着不能让客人生气,但也不能得罪老板的打工人规则怪谈,他很快向后扫去一眼,正看到越之扬冷冷盯着这边。
一个激灵,忙撒开挽着明翊的手。
身边的人也刚好停下。
明翊脚步一顿,脸上的表情淡到极致,说出的话却无比炸裂:“但也没有狗咬了我我还傻站着不咬回去的道理。”
*
将人支开。
明翊又走回去,在越之扬面前站定。
这人依旧是那副闲散姿态,双手懒懒撑在洗手台边缘,似乎是笃定了她会气不过回头找他。本来今天加班就烦,又是丢东西又是被人针对,本就不多的耐心此刻也见了底,明翊懒得再和他装模作样,冷声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越之扬语气淡淡:“没什么意思,给你找不痛快呢,看不出来?”
明翊忍了忍:“你这么无聊?”
越之扬:“是啊,没你的生活有趣,这么快就步入人生新篇章。”
明翊愣了下,总觉得这话听上去有些古怪。
似乎是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
但‘步入人生新篇章’这个词,难道不是用在他身上才更合理?
这人换女朋友的速度可比她快得多。
又回想起刚才Eden还算热情的服务态度,明翊觉得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但也没多少想解释的想法,只冷淡道:“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事,我就是提醒你一句,做人呢,得懂点儿——”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基本礼貌。”
明翊下意识接话:“你不觉得你说这话,显得有些搞笑。”
越之扬悠悠道:“不觉得。”
明翊:“……”
盯着她的脸,对面又慢吞吞往外冒了句:“比不上某个眼睛不往地方上长的人。”
“……”
听见这话,明翊也没多意外,只觉得这人就是本性如此,生而嘴欠。
接连两次的无视果然让越之扬怀恨在心,但明翊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昨晚是她理亏,可被孙卓然无情戳穿后,她也有在好好跟他相处,尝试缓和关系。
至于今天——
“我为什么不想理你,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发那种短信,还好意思问。
越之扬忽地看来,目光冰冷。
“我该清楚什么?清楚你——”
说到这,他的话音忽地一顿,面色极度沉郁,却也不再继续往下说。过几秒,眼里的凌厉才缓缓退却,“……算了。”
门口正好有人出来,表情古怪地朝他们这边投来一瞥。
明翊的情绪也有点儿沉。
她不想和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争论这些有的没的,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淡淡扫越之扬一眼:“如果你只是生活无聊存心想给别人找些不痛快的话,那你成功了。但我没你这么闲,没事的话我就走了,你自己慢慢找乐子。”
越之扬轻嗤一声,松开手缓缓站直。
就在这时,明翊目光微动,隐约看见他袖口有道白影一晃而过,露出小半截缠得厚实的布料。
似乎是医用绷带。
脑海里忽地闪过些什么。
上午在医院三楼电梯旁意外瞧见的那道背影,越之扬必须要走一趟所里的理由,以及刚才Eden无意中提到过的:
——扬哥你是不还伤到脑子了。
——他可能是打破伤风……
那家医院明翊倒是常去,对构造也熟,三层的科室不多,离电梯最近的就是外科。
而上午撞见的那道背影,除了单肩包外,那人手上还拿着个白色药袋,隔太远明翊没看清多少,但里面似乎是装着不少药品。
难道越之扬受了伤?
明翊愣了下,下意识抬眼看去,正对上他冷着脸不耐的眼神。
又一时无话。
虽说这情况她似乎不好再打扰,默默离去貌似是最正确的选择。但乐手的手有多重要不言而喻,更何况裹着绷带的还是右手。
明翊做不到看着他受了伤内心还毫无波动。
她心里隐约冒出个猜测。
昨晚只是大致扫过一遍就武断下了结论,认定这人没有因为那起斗殴受伤。但这季节冷,衣服又穿得多,要是真受了伤随便遮一遮也完全看不出来。
万一越之扬真因为她惹出的麻烦伤到手……
明翊咬咬牙,无视他的冷淡,主动搭话:“…你手怎么了?”
越之扬朝她看来,目光始终很冷,眼里没半点情绪。
“跟你有关系吗?”
得知这件事,再联系一下刚才他为什么要出声拦她,又问自己记不记得,明翊忽然就明白了。
越之扬因为她受了伤,自己却视而不见,光顾着和别人搭话。
这未免也太不做人。
也难怪刚才他明里暗里说自己没礼貌。
明翊此刻也没了底气,忽然就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目光定在他缠着绷带的右手,语气磕绊着问了句:“…你、真受伤了?是昨天?”
“哪儿能啊,我太闲了闲出病来了,自找的。”
“……”
求和的信号刚发出去,就被这人给无情截断。
越之扬右手揣进裤兜,视线随意打量她一番,脸上照旧是玩世不恭的散漫表情,说出的话也格外要命:“还不走愣着干嘛,等我送你回去,前男友似乎没这个义务吧?”
“……”
果然,还是逃不过这茬。
两人心照不宣装了这么久陌生人,刚才当着Eden的面他也没不识趣地点破。
却不知是三番四次的无视,还是必须要揪个错处对她进行人身攻击。
这时,越之扬忽然就无比坦然地说了出来。
嗯。
前男友。
哪家前男友是这个死样子。
明翊抬眼看向他,心里暗想,她俩这状态说是仇人都要比前任更加靠谱。
被平白无故怼了两句,心里那点儿分量原本本就不重的歉意一时间也轻了许多。
愧疚什么的,只能是错觉。
对越之扬就不能有好脸色。
面对他的正确方式,大概就是欠钱直接还钱,弄坏东西照价赔偿,两人之间只能存在冰冷的金钱交易。
扯感情什么的,太高估这狗通人性的程度了。
她收回目光,淡淡道。
“抱歉啊,我没这个意思,不知道是哪里让你想多,我只是想为有可能是我惹出的麻烦收个尾。不是你说的,做人要懂点基本礼貌?”
没想到她会这么顶回来,越之扬默了默,心里一时有些气不过。
想多,呵。
她这就差把‘自作多情’几个字直接甩他脸上了。
“我说是因为你了吗?”越之扬扯平唇角,“我不是半夜兼职打手去了么?怎么,你那边下的单?”
明翊:“……”
明翊罕见地沉默住。
不明白只是分开了半年,这人的攻击性怎么就越来越强了。
见她不说话,似是吃瘪。越之扬很快收回眼,回击的语气越发欠揍:“需要我提醒一下你吗?你现在这行为,更容易让人误会,就还——”
顿一下,他又将她刚才的说法加工了下直接抛回去。
“挺自作多情的。”
明翊觉得离谱,也不想再惯着他。
“咱俩有情?”
“……”
说完这句,双方都沉默住。
明翊没有浪费时间和他争这些鸡毛蒜皮的打算,只是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