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杀了我吧。”

    席影鲜血急速流失,视线变得模糊,他咬破舌尖,强行撑起一丝清明,奋力拔出腰间谢云流送给他的短匕。

    血液顺着锋利的刃往下滴落,发出滴答声,回响于安静漆黑的洞穴之中。

    此地光线昏暗,谢云流化神期修为感官过人,仍能隔着暗色瞧见席影的模样。

    狼狈、无力且虚弱。

    谢云流俯身,墨发从肩头滑落,落到席影的半边面颊上。

    他缓缓抬起手,揩去席影脸上的那滴显眼的血渍,冰凉的指往下,触到席影捧上的匕首。

    脑海中有道声音不停叫嚣,杀了他,杀了他,你才能活下去。

    这处山洞是无力赶路的两人寻的暂居之所,谢云流用尽最后一丝灵力布下阵法,勉强护自身周全。

    可这阵法撑不了一会,外面的人很快就会攻进来。

    一墙一阵之隔,外头人群嘈杂轰动,数十名元婴期修士闹哄哄,他们下最狠的手破阵,嘴里说着最恶毒的谩骂。

    “白衣魔头,你作恶多端不得好死,速速束手就擒,好少受些活罪。”

    “你们已中千钧散,时日无多,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我等今日就要惩奸除恶,为彭家复仇,要你血债血偿!”

    那嚷嚷的架势恨不得冲进来将谢云流与席影千刀万剐。

    事实上,他们先前连面都没见过,更不用提有多么深仇大恨。

    谢云流与席影二人昨日屠完彭家上下,一人灵力耗尽,一人重伤濒死,方想离开彭家地界,灭了整个家族闹出的动静却也引来了这伙人。

    他们知凶手刚经历血战,伤亡惨重,便想打着为彭家复仇的旗号乘胜追击,瓜分这二人身上的天材地宝。

    席影单膝跪在谢云流身前,身体因腹部巨大伤口带来的疼痛而微微颤抖,唇角渗出血丝,衬得一张俊脸更加苍白无力。

    他冷脸听着,若不是当□□力不支,必定割下他们所有人的舌头。

    分明是这些人作恶在先,主人灭门之举皆为复仇,不过以牙还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就如同狂吠的丧家之犬,站出来叫嚣。

    云流,他的主人,才是最无辜,这世上最可怜可爱之人。

    席影的目光落在眼前俊美无双的男子身上,心中戾气散了几分,再次重复,“主人,杀了我吧。”

    杀了我,替我活下去。

    谢云流握紧手中沾了滚热鲜血的匕首,清隽的眉毛皱起来,垂下眼睫,长发落在肩侧,冷白的手指握住剑柄,并未动作,似乎是在思考。

    杀,还是不杀。

    他脑海中问天石的声音急躁,语气不解,“云流,你在犹豫?为什么?现在是杀了他的最好时机。”

    谢云流修无情道,却有五个情劫,席影作为他第二任情劫,本该死于他的剑下。

    “你爱上他了吗?”

    谢云流唇角微扯,过长的眼睫颤了颤,掩盖住眼里的不屑,“不。”

    “那你为什么不动手?你杀你第一任道侣的时候相当干脆。”

    问天石尚且记得,谢云流第一任道侣对他极好,不介意他的出身,给他最好的资源,把整颗心都捧到他面前。

    当时它以为谢云流会下不了手,但是谢云流出乎它的意料,待到时机成熟时,挥剑的动作相当干脆利落。

    问天石见到了他这份决心,也更加坚定他没有选错人的想法。

    谢云流是《问鼎仙途》一书中最大的反派,书中的他以一己之力搅得修真界天翻地覆,是人人都畏惧的存在。

    反派年少时全家死于恶意谋杀,侥幸逃脱生天,从此黑化,一路只为复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仇家都灭干净之后,非但没有停下,还进一步为非作歹,不择手段抢夺机缘只为证道飞升,连主角都好几次差点死在他的手中。

    可惜最后败给了命途。

    无论他怎么强大,如何证道,就因命定二字,以大乘期修为败给元婴期主角,死于非命。

    书中的他因孽债缠身,最后自食恶果,经脉寸断死无全尸。

    如此种种,都能证明,谢云流就是最适合对抗天道的人。

    沉睡万年终于意识觉醒的问天石,果断抛弃了毫无本领只有运气的主角,投向它心仪欣赏的主人。

    问天有自信,哪怕谢云流是书里的反派,也能凭借这份心性与魄力,在它的辅助下扭转乾坤。

    谢云流摩挲着白玉指间暗光流转的石戒,也就是问天此时的化身,不紧不慢道,“席影太好用,我舍不得。”

    问天石沉默。

    谢云流天煞孤星,注定要走一条极为坎坷的路,席影爱他爱到发狂,为他做了无数见不得人的事,有这样的人在,确实对他们很有帮助。

    “我们不能再拖了。”

    谢云流叹息一声。

    问天石说得没错,外面的人很快就要攻进来,他和席影,一个灵府受伤灵力耗尽,一个重伤濒死,如果再拖下去,就会在这里同归于尽。

    如果杀了席影,无情道达至二成,修为暴涨一截,他才能有生机。

    他本不想这么快杀席影。

    谢云流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匕首动了,冰冷的利刃抵在席影的心脏处。

    跪在地上的席影察觉到这股杀意,反倒扬唇笑了下,拉起谢云流的手腕。

    这截手腕很白,握在手里很软,温热的血将它染脏,席影快死了,顾不得其他,凭本能行动,放在唇边亲吻吮吸。

    “主人、主人、云流……”席影的声音很哑,反复叫着这两个词,惆怅又不舍。

    他不怕死,只怕再也见不到这个人。

    轻吻啃咬的动作轻到极致,连印子都不愿意留下。

    他的手掌上都是血,放在平时,谢云流会嫌恶地皱眉,让他去洗干净回来再舔,但是现在,许是人之将死,他放任了他的动作。

    真可怜。

    谢云流低头看着脏兮兮的席影,忽然想起他们初遇的那天。

    少年一身破烂粗布的衣服,背部遍布鞭痕,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

    冬日里下着雪,他被麻布裹着扔到繁华的酒楼下,街上人来人往,没人分给他视线,都脚步匆匆,仿佛这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奴籍便是如此,性命如蝼蚁,廉价到不值一提。

    谢云流撑着一把青伞,走到他身边,弯下腰为他遮挡片刻,少年终于抬起头,脏污的发下透出一双眼,饱含触目惊心的恨意。

    “自从为小寒复仇后,这条命就是为主人而活,如果这条烂命对主人有用,那么我心甘情愿死于您的剑下。”席影声音虔诚,眸光深情注视着他的神明。

    席影奴隶出身,有个弟弟,天资很好,却被修仙界有权势的买去换了灵根,送回来的是一具凉透了的尸体。

    谢云流初遇席影时,对方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用非常昂贵的价格的买下席影,救了他一命。

    此举阴差阳错,让席影对他感恩戴德。

    一阵寒风透进,席影的面色更加苍白,他腹部的血汇聚成一小摊流于地面,眼前也渐渐模糊,逐渐看不清。

    席影不由心慌,用尽所有力气,爬到谢云流面前。

    匕首抵近席影的心脏,他不知道痛一般,仍往前膝行。

    谢云流喜欢穿白衣,席影觉得他主人理应如此,就该这般高高在上,如那不可触碰的天上月,二人虽已结为道侣,他平时也颇克制,压抑心中情感,不敢染他半分。

    现下他终于忍不住,顾不得手掌都是血,摸上了那白袍,“主人,最后再……”

    席影说了半句话,眼睛慢慢失焦,忘记原本要说什么,变得十分茫然。

    谢云流捏住席影的下巴抬起来,目光平静无波,席影就这么看着,却觉得这眼神里头有种神性的怜悯。

    谢云流捏起席影的脸俯身低下头,殷红的唇贴上席影的鼻尖,缓缓下移,覆盖住他染血的薄唇。

    两人离得很近,这是犹如羽毛的亲吻,席影深深为之蛊惑,谢云流的发丝垂落在自己的脖颈间,掺杂着对方独有的冷香。

    剧烈的疼痛从心脏处传来,身体中插进冰凉的剑刃,上头却是带有安抚性的亲吻,他整个人头皮发麻,要割裂开来。

    谢云流的嗓音低柔轻缓,像蛊惑人心的恶魔。

    “席影,睡一觉。”

    “等天亮后,就没事了。”

    席影直愣愣盯着谢云流,在生命的尽头,不愿意错过有关他的任何东西,也理所当然看见——谢云流说这话时,眼里充斥着淡漠与凉薄,不含一丝真心。

    可明知道是假的,他也甘愿被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