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年前-长太三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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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
“啊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傍晚，礼部贡院那金丝楠雕花而成的大门“轰”的一声被撞开，一团团乌漆墨黑的头鱼贯而出，场面骇人，真真是“两岸猿声啼不住”。
“表哥！表——哥——”只听见一阵清亮的少年声波从远处传来，“你在哪儿呢？”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顾少微在熙熙攘攘的考生中艰难地踮起脚尖，铆足劲儿地探头招着手，“人太多啦！你去那边快去那边！”
春闱结束啦！！！
几百号苦读了不晓得多少春晖的考生，同时从贡院那处挤出来，就算那门再阔气，也承受不住这番折腾呀……
“我看到你了！你快过来！”
人群摩肩抵肘，顾少微拖着一身长袍，好不容易才挤到了贡院外的一处空地，喘着粗气趔趄道：“我的天爷呀，七少呀，几天前进去的时候还没觉得人这么多，怎么这会子挤成这样？”
“拜托！这儿一直很多人好嘛……”来人名叫崔七，是顾少微母亲娘家人那边的公子哥，但没听说是哪一房的，这也算是……远方表亲了？虽然二位年岁相仿，也是同窗数载，但崔七还是习惯称顾少微为表哥。
崔七嗔道：“有谁能像表哥你呀，令尊高居相位，自然是让你趁着人少的时候进去喽。”
顾少微眯着眼挠了挠头，苦笑了一番。
“唉，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令尊给你搭好的桥你偏不走，反而要来和我们这群人凑春闱的热闹，”崔七拍了拍身上绸衣，叹了口气，喃喃道，“有这么个爹可真幸福……”
顾少微心想，只要中了举，这春闱还不是人人都能参加的，便道：“不是凑热闹，只是大家同是寒窗苦读十数载，我要是直接成了天子门生，便是在欺骗那些学子了。”
崔七摇了摇头：“真是瞧不懂你，大！才！子！”
嬉笑间，一辆卦有月牙标记的马车停在了二人身前，有个生得干净的小厮从车板上跳下来，欣喜道：“少爷考完了，老爷让我过来接您。”侧头瞥了一眼顾少微身旁那人——只见那人身着绸缎，腰配香囊，从头到脚讲究得很。这小厮赶忙侧身行了一礼，道：“崔公子安康！您也上车来吧。”
这小厮说话好不张狂，居然明言让崔七上车——如果崔七想要上车，还用得着一个小厮多嘴？
“不必了北竹。”崔七报以微笑。
这小厮名叫北竹，是顾少微的贴身侍从，崔七与顾少微同窗共读时，北竹便时常替顾少微磨墨添香，与他也算是旧相识。
顾少微道：“七少你家马车在何处？要不我们捎你一程？”
“我可没让他们来，”崔七回道，“今儿心情好，想带表哥去京师里头逍遥一番！”
此话一出，北竹眨了眨眼，轻轻拽了拽顾少微的衣袖低语：“相爷和太太都在等您……”
“多大点儿事儿，就一晚上而已。”崔七道。
北竹摸了摸脖颈，犹疑地看向顾少微：“那……相爷那边……”
顾少微拍了拍北竹的肩，安慰道：“没事儿，麻烦你回去和爹爹说一声，我自己能找到回去的路。”
“那少爷千万小心啊！不要随便乱吃东西，不要走太黑的巷子，不要……”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你家少爷早知道了，”崔七打断了北竹的碎碎念，揽着顾少微的肩道，“咱们走吧咱们走吧！”
“诶诶等一下，北竹你帮我们把东西带回府吧。”顾少微道。
顾少微就这样被崔七揽去了。
“是——”北竹怏怏然道。
唉……男大不中留啊……
……
二人渐行渐远，顾少微转头问道：“七少呀，京师这么大，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只见崔七的嘴角浮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想去哪儿？”
顾少微低头想了想，把他自小去过的地方都想了一通，终于在脑海中检索出一处应时应景的去处：“不如去十里花街那边的酒楼吧！”
“好啊！”
“七少也正有此意？”
“好去处！顾少果真好眼光！”崔七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
二人踱至一条宽阔的街道，只见街道两侧酒家林立，明晃晃的灯火迷得人天旋地转，贪婪地吸吮着人间烟火气。灯火流光兮红袖招，金樽软语兮醉探花。
这十里花街便是勾栏瓦舍一条街，道旁小商贩扯着嗓子吆喝着，一些个杂耍的被蜂窝似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偶尔爆发出几声震耳欲聋的叫好声。戏子们揉动起婀娜多姿的身形，咿咿呀呀不知唱的是哪支曲儿。桌椅碗筷叮叮哐哐，香味裹挟着笑语不知从何处盈盈飘来，又牵动了哪位客官的心弦。
宝马雕车香满路，风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这街上来客有衣着锦缎的，也有打着补丁的，那酒楼知客个个都是眼光伶俐的货色，瞧准谁挂香囊、着大氅、披绸裳的，便一窝轰上去亮起明晃晃的招牌，在那儿招摇着，恨不得赶紧把那些大佬们五花大绑进自己楼内，再扒光他们所有的口袋，直到一分钱也不剩。所以凡是王公贵族、公侯伯爵家的想来此处，要么坐在轿子里，大大方方地显示出自个儿的身份，引来无数炽热的目光；要么打扮成普通市民，免得被那群家伙扰了兴致。
然而不出一会儿，顾少微二人还是被盯上了。
虽然顾少微刚从考院里出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打理，只是着了身长袍，但那副打小在相府被金枝玉叶宠出来的娇贵气质还是在眼尖的知客前暴露得淋漓尽致。
“这位公子！鄙楼新出的招牌——花开富贵！”
“什么花开富贵？名字真土！我早尝过了，第一眼就没食欲了！公子来看看本楼的酒菜新进的百花酒！！！”
“公子且慢！他家的卫生真真是脏乱差！街管只评了丙下！我家可是甲上！”
“什么丙下甲上的！街管八百年都没来了谁还管你那破级别！”
一众知客亮招牌时还不忘损一下对家，反正抢客源这种事大家都是习以为常了，早撕破了脸谁还在意这点儿面子。那些个知客们你推我挤，乌压压的手恨不得要抓着二人的衣袖。
二人顿时脚下生风，也顾不得什么了，一头向前飞奔起来，顾少微颤抖着喊道：“怎么今儿这么多人啊！！！”
崔七真的是要吐血了：“拜托！！！这儿一直很多人好嘛！！！
“你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在外坐马车的人哪里知道啊啊啊啊啊啊！”
顾少微于慌乱间眼神一瞥，着急忙慌道：“快去那里！那里人少!”
“好！”
二人飞奔至一处稍微空旷的街道，将那些个甩得远远的——这处街道虽然繁华依旧，却不似先前那般杂乱无章。两侧酒楼并不似凌乱，灯红酒绿，顾少微略一看去便知道这建制楼房所用的木料定然价值不菲，知客们规规矩矩地守在店外，见有人经过便笑语相迎，曲躬相送。
一阵清香掠过，顾少微转过头去，只见几位面若桃花的小姐身着碧霞罗裾，头戴金步摇，款款行来，春寒料峭，小姐们将手藏在毛茸茸的衣袖里，分花拂柳，笑语嫣然，俨然一副千金模样。又有来人下马车步行，身披狐裘，腰佩翡玉，束发齐冠，行步如风，不知是哪家公子。
崔七眼球骨碌一转，轻笑道：“到了！”
“这是什么所在？”顾少微问道。
“你不知道？”崔七微微睁大双眼，脸上写了四个大字——不可置信。
顾少微挠了挠头：“我真不知道……”
二人行至一处无比豪华的酒楼之前，楼上远远飘来莺莺燕燕的小调，钟鼓乐之，楼台两侧红纱招摇，灯火璀璨，金樽清酒，醉生梦死，恨不得将人腻在这纸醉金迷的温柔乡中。
还来不及看清那红纱背后的招牌，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位女子，笑靥如花，初春还冻着呢，却只轻轻挂着一席红纱。
“哎呦喂！瞧我今儿是蒙神仙庇佑，可是遇着了您嘞！”那女子笑吟吟朝崔七道，“七少你许久不来玩儿了，今儿来是听曲儿呢，还是赏花儿呢？”
崔七稍一眯眼：“你觉得如何呢？”
那女子低头掩面一笑，纱袖一拂，吟道：“请——”便要引着二人进去。
顾少微的眼都要瞪直了，眉毛一边翘得比天高，一瞬间僵在了原地：“赏……赏花？你竟然还喜欢赏花？？？”
只见那女子回头道：“呦，这位是……”她从上至下扫了顾少微几眼，扫得令顾少微感觉她要将自己从里到外通通透透看过一遍了。
不待他张口，只听崔七道：“这位可是相府中人。”
顾少微心道不好，怎么七少这就说出来了，只得讪讪一笑。
那女子眉毛不经意地挑了一下，嗓门顿时大了一番：“神仙庇佑！二位贵人可算来了！”
霎时间，从那楼里头冒出了些不知什么红的绿的蓝的紫的，个个都生得如花似玉，咿咿呀呀地把二人迎了进去。
顾少微的脸都红得要熟透了，任由一群腻香满盈的女子围着，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送进了二楼雅间。
只留下二位容貌姣好的女子和顾少微与崔七于房中，缠枝莲毛毯的纹路突然扭曲变形，顾少微只觉自己被人生生摁在了软榻上，又有人缓缓揉捏着自己的肩膀。
不知隔壁传来了什么奇怪的声响，有嬉嬉笑笑，又竟似有隐隐啼哭。
顾少微忽地晃过神来，望向那边正在被喂着金樽美酒的崔七：“七少呀，这……这也太破费了吧……”
“怎么会，我爹可是在这儿办了卡的！”崔七笑道，“此乃京师第一青楼——金风阁，外头那些个楼子都不及这间来的好，你看门外那排场就知道了。”
“是……是么……”顾少微喃喃道。
崔七闭着眼吟道：“怎么了？这是头一回？”
顾少微无语，只听那处传来一声轻笑：“没事儿，放开了玩儿！”
咽了口唾沫，顾少微紧了紧衣袖，不停摩挲着双臂。那如花女子见此情形，笑着递来一杯清酒，金樽就在嘴边，顾少微连忙道：“谢谢，我不会喝。”便推手拒了。
“公子，这酒不要钱，您就尽情喝吧。”
这世上都有一百文钱的矿泉水，还能有不要钱的酒么？
顾少微也不是傻子，虽然他此时确实是一幅憨憨的模样。把姑娘递酒水的手放到了几上，他又摇了摇头。
那女子皱了皱眉道：“不会喝酒？公子若不会喝酒，还来这里做什么？”
真不是我想来的呀……
顾少微内心欲哭无泪，只见那女子又要将酒递来，顾少微侧头偏了偏，那酒却复又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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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待此时，雅间外头传来了一声瓷器摔碎的清响。
一声女子的尖叫响彻了整座金风阁，如同撕开了金风阁招牌前招摇着遮挡的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