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漫长雨季 > 第七天下雨
    其实应佳鹤也没有想到,七班在军训汇演上的成绩排名是倒数第二。

    这原因不是七班这个班级走的多差,

    而是其它的班级走的太好了。

    作为训练一周的高中生军训,不可能要求像是电视上播放的那样整齐到四面八方看上去都是一条直线,但是仍然有的班级耗费了从周六早上到周日上午的所有时间去加练,所得到的瞬时效果也是肉眼可见的,四班的方阵走过主席台的时候,应佳鹤在操场的后面听见所有的同学都在感叹“好齐呀!”

    而按照班级顺序走过去,五班和六班表现虽然稍微逊色于四班,但是也还算不错,没有差比太大。等到了应佳鹤这个班级过去,是一种鲜明对比下的差,

    步伐混乱,就连口号都有种软绵的无力感。

    老师和教官的评分很容易就写在了打分表上面。

    七班的班主任卫晴天在主席台上面举着手机,她还在拍,在拍着这样对比鲜明下的“不争气”。

    班级的一次次评分关乎的不是学生本身,如果并不在意和关注集体荣誉,其实对于班级个人来说可能真的没有太多意义,

    但是这种评分关乎着班主任老师的评优评先,还与工资奖金有一定的关联。这是应佳鹤听卢欢悦讲给她的,卢欢悦和应佳鹤初中时并不在一个班级,卢欢悦一直担任着班长,需要帮老师改卷子,帮老师安排做黑板报,有时候体委不在了,课间操也得班长来喊口号集合。

    应佳鹤总是在不合时宜的场合想起卢欢悦,比如现在,在校长讲话,班级的成绩也私下报送过来。七班这块却蔓延开低落,尤其是林优珞的表情很难看,像是自己考了倒数第一一样,周围的几个同学围着她安慰,说没事,说走得很好,说班级以后的评分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其实应佳鹤不大明白这种情绪的产生,她观察着四周,看到108几个室友自成一个圈子也开始说话,看见苗一叶作为市中考状元在和班级的别的学习好的讨论还没有学的题目,看见同桌姜莹站在最后一排,对周围一切都好像不在意,

    班级人数很多,应佳鹤至今说过话的很少,连班里的名字还没有记清楚,还在值日打扫卫生时把两个人的名字混在一起叫创造了新的名字,这些人都有自己的话题。

    应佳鹤扭过头来。

    台上的讲话的老师由老师转到另一位优秀教师代表,对方开始讲述这些年的教课心得,说“坚持对任何一名同学都不会放弃”,说“我们一中的学生是整个城市最优秀的一批”...

    “我是优秀的吗?”应佳鹤问自己,这好像是一个悖论性质的答案,这种问题的回答需要对比。

    这个操场上那么多人,高一年级那么多人,这里还有高二和高三,不同级的学生都不在一个教学楼上。

    应佳鹤闭上眼睛,回想起刚刚班上同学的样子。

    对比起来,她是普通的,成绩上,性格上,她好像是没有一点特别的存在,也无法被人关注和在乎,这是一种事实如此自己不想承认的挫败感,这与从前初中上学时的感觉完全不同,这是不快乐的自我孤独。

    这天晚上的晚自习调整到了九点五十下课,一个难熬的时间点,应佳鹤无聊地翻着又新发下来的教辅书籍,加上第一天的教材,一堆书书占满了桌洞还不能放下,还有的只能撂在课桌桌面上。一门学科就要配两本教辅,这还不算以后会发的试卷,这真的好多。

    课程表也已经出来了,课间的时候,应佳鹤等着围在那的同学都看完了,她拿着笔和便利贴去抄写下来,过程不到一分钟。

    这样短的时间,应佳鹤也在努力克制自己的紧张,应佳鹤总感觉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外来者,因为意外才能来到这里的班级,

    现在想想,当时报考实验高中也挺好的呀,有从小到的朋友卢欢悦一起,及时不被分在一个班级,也一定会比现在的状态好很多,

    至少,至少可以一起去食堂吃饭呀。

    应佳鹤不理解的事情又出现了,对于班级集体荣誉这件事情,在卫老师安慰过大家以后,反而是林优珞道歉,她表情看起来很冷,是一种压抑着难受的声音:“作为军训期间的志愿负责人,我很抱歉最后的安排,没有让我们的班级在汇演中名列前茅,为此我感到非常抱歉。”

    站起来的身影深深鞠下一躬,同学们反倒是鼓起了掌,不知道谁带头的,一些“我觉得我们班特别好”的声音出现,伴随之而来的还有“林优珞同学特别好”的声音,

    好像是这一周的时间,短短的时间,这个前座的,骄傲的,或许还有些“目中无人”的女生在班里催生出一种名为凝聚力的东西。

    尽管应佳鹤不理解这个过程的原则和这份力量的意义,应佳鹤看向她,钦羡的心思涌出,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在很多很多的人面前保持稳重和镇定。

    这一天夜里,应佳鹤在回到宿舍后撑起来自己新买的床上桌和台灯,她将崭新的本子铺在小小的桌面上,而后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写上:“鹤鹤的高中记录”。

    笔记本的第一页,粘贴的是一张四角被折了的便利贴,应佳鹤仔细地把它摊平,用双面胶粘贴好。

    可以看见,本来昏暗的宿舍里,大家都支着台灯,安安静静的。

    应佳鹤的笔记本上的便利贴是画工锋利的白鹤仰颈图,这是应佳鹤的同桌姜莹随手画的,

    悉悉索索的翻页声音在安静的宿舍并不突兀,舍友之间的彼此默契是不去打扰对方的学习,直到现在,108宿舍号的这八名同学,依然没有建立起密切的关系,大家在路上遇见会打招呼,会问好,集体活动时也愿意站在或者坐在一起,但是在教室里的时候,好像又没有那么的熟悉,

    这种比普通学进一步关系是微妙的,是能够彼此之间形成既定交往范式的,或许等到之后宿舍出现什么了什么变动,这种关系就会退回去一步回到普通同学这个层级,而更往后的之后,大家如果不在一个班级了,那就只是一个学校的同一级学生而已。

    应佳鹤的小桌上桌角还放着姜莹给她的小说,一枚硬币的厚度,应佳鹤用这几天的晚自习看完了。

    她之前接触到小说都是宁水镇街上的小摊上的,字很小,书很厚很厚,那样的书籍大都是二手的,书的封面泛旧,被学校里的学生买下来后又传来传去,大家激动地讨论着故事的有趣情节,乐此不疲。

    而现在这本书,一个严肃的书名,无法只凭借书名看透故事的梗概,就连导语都是说一半话,应佳鹤看的时候认真,她仔细地翻着比以前小说要质量好很多的纸页,生怕折角或者弄坏。

    这样的精致的书册,和从前完全不同,就像是和她本人一样,能进入这里的学校是强求,是意外,是和既定镇上的中学学生走了不一样的路,是和“众”字岔开的小道。

    应佳鹤的父亲当年上的是这里最差的高中,没有考上大学,应佳鹤的母亲没有上过高中。镇上只有两条街有二层楼房,再往下就是村里,村与村之间隔着农田。

    在父母的眼中,应佳鹤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大学生,应佳鹤本人欣喜于这种期盼,又矛盾着希望父母将这种期盼隐藏在心里。

    宿舍楼并不是新的,已经有了一定的年份,这里的建材隔音效果完全比不上教室,走廊里走路的声音能听得一清二楚,也有的同学跑到最角落和家长打起了电话,

    一中并不禁止学生在宿舍带手机这件事情。

    应佳鹤坐在床上,将两只手放在小桌上,她的手指轻轻地摩梭着这只纸上白鹤,应佳鹤试图在便利贴上用铅笔临摹这样的画,结果却画出了一只丑丑的不像是鸟的奇怪物种,即使是用透明度较高的白纸叠在上面,依然无法画出其中意蕴,

    我不会画画,应佳鹤迅速得出这个结论,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绘画上的天赋。

    应佳鹤以为自己可以速成一门爱好或特长,可是这种观念很快就被实际情况打散,这不是她能够用几天时间就能赶得上的。赶不上就算了吧,应佳鹤翻开了笔记本的下一页,她拿出一支全新的黑色中性笔在最上面写上时间,而后一笔一划的认真写道:

    “我发现考上全市最好的高中这件事情并不能获得长久的快乐,班里的同学和从前的存在太多的不同,

    我畏惧于和见识广博的同学说话,怕他们发现我就是一个什么都不会,就连学习都很一般的学生。

    从前总有大人说我性格内向不爱说话,我心里不满不服气,因为我和卢欢悦在一起的时候说话非常的多,我能聊很多很多的话题,没有目的,没有规划,

    而现在我知道自己就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我让自己克服和同班同学这种凝滞性格,可是我做不到,我总是在心里思考会不会被看轻和嘲弄,我害怕别人的窃窃私语,生怕是在说我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我总是看看自己的衣服有无不妥。

    我也知道,其实很多我焦虑的都是我自己本人思考了太多,设想了太多,可我仍然羡慕着有些人可以在很多陌生的同学里游刃有余,就好像天生的领导者一样自如,我并不渴望成为那样性格的人,我只是希望自己不要胆怯不要畏惧。

    ...

    总而言之,我现在已经无法完全正向的幻想我的高中生活,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能凭借出色的成绩成为不需要做其它事情就能被关注的人,又有时候害怕自己真的出现什么乱子而后被所有人笑话。”

    应佳鹤写完了一页纸,她没有按照笔记本原本的横线规制,而是将字完全地写在了横线上,这样的字体会显得好看一点,应佳鹤用拇指和中指捏了捏面颊上的肉,让自己从文字的情绪中退出来,

    她的手臂向后伸,舒展了下后背,四处的光依然是亮的。苗一叶还在学习,试图攻克一道数学大题,别的室友也都在关灯前聊了一会儿后回归学习的状态,试图将明天正式上课的东西提前预习好,先于课堂一步,先于同学一步。

    应佳鹤空落落的书包里,只有一本国外的悬疑小说和文具盒,以及水杯和卫生纸等琐碎用品。

    比起本来成绩就很好的室友,应佳鹤的行为也确实是格格不入的,她焦躁的似乎并不是学习本身,或许是曾经的短时间努力就能考出不错的成绩这种过往经验给了应佳鹤错觉,在即使知道高中一些学科很难的情况下依然能够迅速的压下紧张。

    这种错误的认知,在第一天正式上课时,就被打断了。

    应佳鹤早就知道数学课要先学的必修一最前面的内容是集合,可是当一节四十五分钟的课密集的压过来诸多知识点后,应佳鹤只觉得凌乱,她来不及思考周围同学讨乱数学老师长得帅气这件事情,应佳鹤只想做明白布置下来的题目,

    可是做不明白。

    算了,还是听听同学们正在说什么吧。

    “咱们数学老师年轻时也得是一大校草呀!”

    “他进来时我还以为是教语文的老师走错了教室了呢。”

    ...

    讨论老师这件事情是作为学生长久不衰的话题之一,能够迅速拉近陌生同学间的距离,并找到话题的共识。而老师作为符号,在前台上像是一个带有专业知识的表演者,能够经年累月的上课和讲题。

    今天这位给七班上高中第一堂课的数学老师叫齐世明,大家都对第一次接触的老师表示好奇和尊重,愿意积极地配合老师的授课。而在课间休息时,学生们将上课时的风格用儒雅来形容。

    应佳鹤听后有些不理解,眉心不自觉地蹙起,她觉得老师讲的快了些,可是同学的表现好像是能完全听懂。

    应佳鹤同桌姜莹在睡觉,她被嘈杂的课间声音吵醒,她脸上和额头上都压出了红印,她打开水杯,里面空荡荡的,随后对应佳鹤说:“你水卡借我用下呗。”

    你为什么不听课?应佳鹤想问。

    她没有问。

    应佳鹤拿着自己的水杯和姜莹的水杯往外面走,一路上遇见的同学,她都笑一下的表示打招呼,然后走得更快一点。

    她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够那么快的跟上老师的节奏,为什么有人课上能一边做题一边听讲,为什么有的直接不听老师的课堂,

    好像这些明白做自己的事情的人能把时间和精力分配的很好,能在学习之余还能有时间去养成一门甚至更多的特长,很优秀,真的很优秀啊。

    应佳鹤曾经不止一次听到应忠盛说如果孩子以后当个老师是一份很好的工作这些话,说能够长久的稳定,能够买得起城市的楼房。那时候应佳鹤每听到一次都嗤之以鼻,才不要呢,要去北京,要去大城市,现在的观点也是这样。

    她平静的、内敛的表现下,埋藏了内心处的种种想法,这些想法无法说给父母去听,就像第一天开学时那样,应佳鹤和父母说班里同学会很多的特长,他们不会问什么特长,而是会说没有条件让应佳鹤去学习那些,会说让应佳鹤好好学习。

    如果只是一次两次三次听见这些类似的话,那么应佳鹤不会觉得难受,可是很多次,数不清的很多次以后,应佳鹤觉得自己的情绪变得很奇怪,自己的父母和别人的父母好像是不一样的,从性格上,从谈吐上,从说话做事的反应来看都是完全不同的,这样的可以将一部分定义为自卑的存在,是应佳鹤本人也存在的。

    她起初得知中考成绩时,以为考上最好的高中是昂扬的开始,可是在真正开学以后又想要窝近一个隔绝外界的躯壳。

    想要直接的变好,不经历过程的曲折和历练,想要变得会很多东西,会在与人交谈时能说出自己在哪个地方学过什么样的艺术,会说去过哪个城市玩过什么项目...

    应佳鹤将打满水的杯子放在姜莹的桌子一角,她随后打开自己的水杯,小口地喝水,目光放在黑板的方向,一堂课的粉笔字被擦去,干干净净的样子好像是一节节奏很快的数学课是自己没睡好的幻想。

    铃声响了,又得继续上课,又会出现一个全新的老师,是自己没有见过的老师,应佳鹤拿出对应的地理必修一课本,祈祷希望老师讲的东西可以慢一点,希望自己可以完全听懂老师讲课内容,希望同学之间不要在这么最开始的开始就这样显示出明显的关于学习的差距,

    应佳鹤也不明白,为什么同桌姜莹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上课,她彷佛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又能在一些场合展示出她的优秀,

    同桌为什么不听课呢?应佳鹤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