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饭局定在一家名叫“近水楼台”的粤菜餐厅,位处二经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口碑很不错,平时来这吃饭都得提前两天预约。
一楼大厅的装修十分精致,中间放置着一座小假山,白茫茫的雾气在两侧的水流中腾升而上,旁边还有个木制小船,船体上刻着这家餐厅的名字。
施黎走在最前面,一路带着伏野到了二楼,边走边嘟哝着:“谷雨厅……谷雨厅……欸,找到了。”
大概是找到了他们预定好的包厢,施黎这才转过身冲站在楼梯口的伏野招了招手,“伏哥,这儿。”
“噢,来了。”
等伏野过来,施黎才伸手推开了门。
包厢里的人不约而同站了起来,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大叔伏野以前并没见过,可能是施黎父亲的朋友,而许天叶就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见有人进来,他端着茶杯回过了头。
对视的瞬间,伏野只想感叹时间真是神奇。
“许老师。”伏野面无表情对着许天叶点了点头,很快把视线挪到了施黎父亲施景的身上,“景叔好。”
除了上高中和伏微住院那段时间伏野见过几次施景,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从施黎嘴里听他爸今天怎么怎么明天又干嘛干嘛。
现下碰了面,伏野才发现,施景和许天叶两个人看上去确实变了不少,尤其许天叶,现在看着多了几分病态。
以前上高中那会总觉得许天叶这人长得古板,长年带着那副黑色圆框眼镜,好像永远不会生气,连说话声音都比别的老师小了几个度。
几年过去,现在的许天叶已经不如以前那般精神,看着有些病态,说几句话就要停下来休息一小会,他半眯着眼睛认真看着伏野和施黎,然后笑了一声。
“都来了啊。”许天叶说,“伏──”野字还没来得及叫出口。
“许老师好!”施黎突然咧着嘴笑了几声,弯了弯腰伸手去跟许天叶握手,然后从旁边的柜台上拿了瓶橙汁过来给许天叶倒上。“老师你喝橙汁,别总跟我爸拼酒,他这人喝起酒来就跟不要命了似的,咱不跟他喝。”
“好好好。”许天叶似乎是被施黎突如其来的热情惊到了,端着杯子往嘴里灌了两口橙汁,然后在施黎一声接一声“许老师”里,许天叶逐渐忘记了自己想问伏野的话。
站在后面目睹全程的伏野觉得有些好笑,但也确实得感激施黎分散了一部分许天叶的注意力。
“臭小子,今天总算装得有点人样了,是不是因为你许老师在这啊?”施景也跟着笑了两声同他们一起开玩笑,随后又回头轻轻拍了下伏野的肩膀,“小野啊,好久不见,咱们上次见面……得是好几年前了吧。这时间过去的还真是快,那会见着你的时候,还是个穿着校服不怎么爱说话的毛头小子,现如今都长这么大了……谈女朋友了没?”
“爸!一上来就问人家这么私密的问题你觉得合适么。”施黎手里还捏着许天叶空掉的杯子,扭头冲施景皱了皱眉,“你还真把伏野当你亲儿子了啊……还有,今天都不许灌他酒啊,不然回头没人能开车了。”
“嘿你这小子,我身为长辈问问都不行啊。”施景伸手要去拍施黎的肩膀,被躲开了。
他又回头看了伏野一眼,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点无奈出来。施景这才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唐突,但自己并没恶意,就是想有个人能陪在伏野身边,只不过话到口边,就换成另外一种问法:“小野你别在意,你知道的,我这人就爱八卦……”
“没事景叔。”伏野笑了笑,“只是施黎说得太夸张了。”
“那……嗯……”施景抓了抓自己的脖子,似乎在找新的话题,半分钟后,他清了清嗓子又问:“算算时间,你今年也差不多二十……四了吧?”
“二十五了。”伏野笑着回答,似乎是看到施景的后脖颈上贴着几块膏药,他偏头问道:“景叔,你这脖子是怎么了?”
“没事,这都小问题。来,我们坐下说。”施景拉着伏野的胳膊坐下,打开一罐可乐放到他面前,“我这脖子一到下雨天就疼,开始没当回事就一直拖着,后来实在疼的不行了就去医院看了看,医生说是颈椎出了点小问题,贴贴膏药就行。你呢小野,这几年都在哪里打拼,过的怎么样?”
“我……过的挺好的。”伏野并不想把自己这几年过得如何碰见什么人遇见什么事告诉任何人,他下意识把视线转移到窗外,然后盯着外面天桥看了几秒,像是在等什么人出现。
施景见伏野不想说,自然也不会继续问,端着酒杯给身边那几个面生的朋友介绍自己的儿子,还有伏野这个“干儿子”。
施黎似乎是习惯了这种场合,他右手拿着一瓶刚开的红酒,跟旁边的人有说有笑,引导着这个包厢里的气氛。
伏野挑了许天叶旁边的空位置坐下来,想敬他一杯酒,但又突然想到施黎刚才说的话,犹豫了一阵,最后换成了跟许天叶一样的橙汁。
“老师,好久不见。”
“是啊……太久了。伏野,你现在看着跟以前真不一样……”许天叶自从高三上半学期以后就没再见过伏野了,他印象里那个成绩优秀的好学生在某一天突然消失,再碰见时,变成了现在正坐在他身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一直盯着他的年轻人。
这么些年他偶尔会在过节的时候发微信问问伏野的近况,可这孩子不知怎的就是不说,翻来覆去就是用“谢谢老师”跟“老师节日快乐”来敷衍他。
要不是跟施景聊天的时候听他说起,许天叶还真不一定能够见到伏野。
“还真是……物是人非。”许天叶叹了口气,明明有太多想问的话,可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是啊。”伏野简单的回答。他有些愣神,好像真的在思考自己这么些年到底变了多少,以至于每个人见了他都要说句同样的话。
许天叶又问:“我听施黎说你现在跟沈雨上在一起工作,他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
伏野仰了下头,往椅子的靠背轻轻一靠:“他自己开车过来,这会正下班高峰期,估计堵在路上了吧。”说完,他低着头打开了沈雨上的微信,在对话框那点空白处盯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发消息问问。
伏野按了几下屏幕,然后把手机倒过来扣在了桌上。几秒之后,他的手机响了,伏野又打开微信看了一眼。
-沈雨上:5分钟。
伏野懒得再打字,直接发了一串语音过去:“近水楼台,上二楼左手边第三间谷雨厅。”
沈雨上没有再回复,伏野仰头喝完杯子里剩了一小半的橙汁之后开始给自己的杯子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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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开了药出来正好赶上下班高峰期,不到2公里的路程,走走停停已经开了足足半个小时。车里的轻音乐比较柔和,沈雨上的指尖轻轻点着方向盘。
导航里的女声正温柔的提醒着“前方路段拥挤,预计通行时间……”
沈雨上把车窗降下来一半,盯着路边的高层建筑发呆。
二经这几年变化是挺大的,拔地而起的高楼一幢接一幢,所以那个老旧的电视高塔反而被岁月推移挡去了光芒,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再用它当成二经的标志性建筑。
“叮——”
手机微信提示音突然响了一声,沈雨上低头解锁手机瞄了过去,看清是谁发来的信息之后眼睛跟着一亮。
-伏野:还有多久到。
路口的红灯还在倒计时,周围的车同样被堵了5分钟,已经开始不停地按喇叭,还有不少车主操着方言骂了几句。
“红灯即将结束,前方直行200米右转……”导航又提醒了一声。
沈雨上回了句“5分钟”过去,轻轻点了几脚油门快速通过路口,在右转之后,他的手机又响了一声,他开着车并不方便再去看,直接点了蓝牙播放。
于是安静的车内,伏野有些沉闷的声音扩散而来。
“近水楼台,上二楼左转右手边第三间谷雨厅。”
一遍结束,沈雨上又重新播放了一遍,最后轻笑了一声把车速提了上来。
在路边停完车,沈雨上按照伏野说的地方找了过去,最后在印着“谷雨”二字的包厢外深吸了一口气,整理好了衣服之后,他敲了敲门,然后推开。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早知道我就应该提前跟伏野他们的车过来,这个时间点,二经市区那车堵的……”沈雨上带着温柔的笑环视了周围一圈,“景叔好久不见,您看着还跟以前一样年轻……许老师?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上次见您还是高中的时候,转眼都这么些年过去了……怎么喝橙汁,哦……身体不好么,没关系没关系,您喝橙汁就行。来,我敬您……”
好不容易安分了几分钟的施黎也立马站起来,陪着沈雨上又敬了一轮酒。
伏野刚刚喝了几口饮料,明明没碰酒,但他好像确实醉了。
被包厢里的烟味熏得有些头晕,无精打采地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睛看沈雨上端着酒自罚了几杯,最后喝的眼角周围都红了不少。
后来周围的人说了什么,在笑什么,伏野已经有点听不清了。他夹了根烟在指缝里,手里的打火机被他头尾颠倒玩了好一阵。
包厢内是允许抽烟的,施景那边早都已经烟雾缭绕。伏野贴近许天叶耳边,小声说道:“许老师,我去趟洗手间,马上回来。”
许天叶把自己的凳子往前挪了挪,然后看着伏野拿着烟盒跟打火机出了包厢。
下了楼,好像整个世界彻底安静了下来,外面的夜风还在吹,从玻璃门缝隙中挤进来,吹散了一楼大厅里的白色水雾。
伏野忍不住点了根烟,用嘴叼着就是没吸,任由烟丝在暗光中一明一灭。
好像有人从楼上下来,在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怎么出来了,嫌里面吵?”
听见沈雨上的声音,伏野这才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还好吧,出来抽根烟。”说完,伏野把点燃的烟从嘴里拿下来重新夹在了指缝里,“你怎么也下来了?”
“许老师刚跟我聊了几句高中的事。”沈雨上笑着看他,“我觉得有些无聊,就跟你一样随便找了个理由出来透透气。你知道的,他这个人从以前就总爱替别人担心。”
伏野笑道:“他这人是挺无聊的,高中就爱多管闲事么不是,早说了让你别来。”
沈雨上同意伏野的观点,他点了点头,然后又忍不住从伏野手里抽走了打火机。
大概真是因为无聊,沈雨上闭了闭眼开始玩手里的打火机,蓝色的火焰跟着一跳一跳,跟他自己的心跳声逐渐重合。
“其实……他也不是喜欢多管闲事,就是替你觉得可惜。”沈雨上的声音有些闷。
“我自己都不觉得可惜。”他可惜什么。
“真的不可惜么。”沈雨上笑笑说。
伏野手里捏着的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彻底吹灭,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把烟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饶有兴味地看过去,“谁知道呢。”
“对了,我刚喝酒了,回去的时候跟你们车走。”沈雨上开口道,“你应该不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