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野好像真的成了整个高二年级的一匹黑马，虽说是半路转进来的，但在相对正式的几次摸底考试里真的稳拿了个年级第一回来。
是挺长脸的。只是伏野不知道该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谁。
伏微么？
她好像对成绩这玩意并不在乎。
伏野上初中那会，英语竞赛得了全省一等奖，拿着奖杯回家的时候伏微正在厨房做饭，听伏野说完也只是匆匆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递过来一个空着的饮料瓶，说：“小野，去楼下打点醋回来。”
等伏野再拎着瓶子回来的时候，漂亮的竞赛奖杯已经被伏微放在了书架上，这么多年过去，无人问津，就好像那是它本该在的地方。
以至于摸底考试成绩条刚下发到伏野手上的时候，他也只是偏头看了两眼，然后对折了两次，装进了裤兜里。
真挺没意思的。
“我的天……”沈雨上坐在一张空着的乒乓球桌上，捏着伏野的成绩条看了好半天，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我以为你物理单科拿了个满分已经很离谱了……没想到，你还能对别的科目雨露均沾？数学140……英语132……靠，连语文都能120……”
沈雨上撇着嘴把成绩条揉成一团，胡乱塞回伏野的裤兜里，继续说道：“你不是人。”
这个人的反应在伏野的意料之外，他愣了一会儿，然后说：“没你说的那么夸张，这次摸底考试的题型老师之前上课讲过，所以感觉没那么难，换成平时肯定考不了这么高。”
“你就吹吧。”
伏野看着被沈雨上扯到有些发皱起来的裤兜，笑了笑。
靠在一边墙上久久没开口的施黎终于忍不住抬腿踢了伏野小腿一脚：“伏野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把嘴闭上，没看到少爷我正郁闷着吗？”
施黎以前对自己的成绩并不在意，他们班谁高谁低甚至学校哪位同学竞赛拿了第一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他根本就不在乎。
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听说伏野拿了全校第一，他第一反应的确是不可思议和兴奋，但冷静过后就控制不住地想把自己跟这个人做对比，看看他们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长相……嗯，虽然伏野长得帅，但他也不差，勉强能跟在伏野后头。
身高……也还行，稍微穿个厚底的鞋子他就能跟伏野一样高了。
家世……不行。施景从小就教育他比什么都不能跟人比这个。
施黎皱了皱眉，很快把这个想法从脑子里挤了出去。不比家世，那就只剩下成绩了。
他右手捏着自己的成绩条，看着上面有几科连伏野单科零头都没到的数字，又陷入了沉思。
“靠……我明明考试前还特意看了两节课的书。”虽说没什么用吧，但态度起码还算积极。
施黎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然后蹲了下来，胳膊搭在伏野的肩上：“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是个学霸，不瞒你说，我平生最痛恨的就是我爸经常说的‘别人家的孩子’……我要是能考的有你一半好，我都能光明正大的抱着肯德基全家桶回家，当着他们面吃！”
说完，施黎又垂眸说：“真羡慕你啊……”
别人家的孩子……羡慕？
是在说我么？
伏野皱了皱眉，然后把按在肩膀上的手拍开。他侧着头，用手心托着下巴，扭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
“有什么好羡慕的。”伏野说。
施黎这人吧，虽说从小被家里的长辈宠爱惯了，为人处事有些无法无天，但无论他做什么，总会有人替他兜着。
不像他……
为了不让伏微担心，就连生病去医院挂水的时候都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
有时候因为睡的太死忘记看药瓶，血就会顺着透明的滴管开始倒流，直到有路人经过的时候注意到，才会拍着他的肩膀试图叫醒他。
路人会问他“小朋友，你家大人呢？”，伏野只能低着头说他们忙。
而现在，施黎居然说羡慕他？怎么可能……
“欸对了，差点忘了问，施黎你这次考的怎么样？成绩条带没带？”沈雨上朝施黎伸手，指尖屈着动了两下，“给我看看呗。”
“不给，不看，别问。”这三个否定句接得尤其顺口。
施黎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的衣兜，然后白了一眼沈雨上，“这么沉重的话题能不能快点结束，我怕再听下去，我整个人都得瘫这。”
“倒了没事，到时候我让伏野给你背回家去。”沈雨上依旧笑着。
伏野总算是回过头了，他有些无奈地盯着沈雨上看了半天，然后叹了口气起身就要走。下一秒就被施黎拖着胳膊给拽了回去。
“你干嘛，不就让你背我回家吗，你至于跑么？”施黎问道。
“没跑。”伏野并没心虚，只是声音比之前弱了下去，“我就是坐累了起来站会。”
“呵呵，你猜我信么……算了算了，懒得跟你计较这些有的没的。”施黎突然松开手往前走了两步，抬头去看操场墙外的梧桐树，“话说，这个夏天是不是快结束了，梧桐树的叶子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绿了……”
伏野顺着施黎的目光看了过去，终于意识到以前昼夜不息的蝉鸣声最近确实减弱了不少。
二经实验中学的操场很大，下午放学这段时间里也很少有人来这，冷风不断从四面八方汇聚在这里，伏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看来穿短袖的季节真要结束了。不知怎的，伏野居然有点舍不得。
“你们毕业以后打算去哪啊？”施黎随口一问。
沈雨上脱口而出：“上海美术学院。”
施黎并不觉得意外，他扭过头又看向伏野：“伏哥你呢？”
伏野顿了顿，“我？……还不知道。”
真是奇怪，怎么有人不知道自己想去的地方。
“今天早上我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听到别班老师说这周要开家长会，这事你们知道么？”施黎看了伏野一眼，立马转头又问沈雨上，“上上，你们艺术班开不开？”
施黎大概也觉得冷了，他在原地跳了好几下，然后开始做起了深蹲。
“老师没说。不过往年家长会艺术班和普通班不都是同一个时间么。”
伏野回过神：“家长会？什么时候。”
“应该在周五……吧。”施黎喘着气回答，“不过开家长会也挺好的，我们直接放假半天，多爽。”
伏野没觉得爽，只觉得胸口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焦灼又不安。
家长会这东西，伏野从上了初中就没在伏微面前提起过，他成绩优秀总排名一直靠前，所以觉得没什么太大必要。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家长，成年人的思想很是复杂，攀比之心人皆有之，伏野不想让伏微置身其中，他们的家境显得尴尬。
只是伏微偶尔也会跟他提为什么学校不开家长会这事，但每次都被伏野随便找几个理由搪塞过去，以至于后来伏微就真的不再记得学校有家长会这回事。
施黎又说：“到时候带你们出去玩，我有个哥们说市区新开了一家游戏厅。”
伏野清了清嗓：“如果家长不来呢？能请假么。”
“为什么不来？”施黎怔了下，对伏野的话感到十分意外。“伏哥，你这次可是考了我们全年级第一欸，你们班主任指不定要在家长会上怎么吹你呢，他们干嘛不来……”
可伏野觉得许天叶并不是那种人。
他不会肆意去夸大一个人，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贬低一个人，在他眼里，所有的学生都有自己的发光点。
“忙。”跟以前一样，伏野又随口丢了个借口出去。
“再忙也不能不来参加──”家长会。
“我爸妈也来不了。”沈雨上打断了施黎的话，从台子上跳下来，用手拍了拍裤子，“他们这周三要去旅游，国庆假期结束才回来……所以我不打算告诉他们家长会的事。”
“等等……不对。”施黎突然皱了下眉。
“什么不对？”沈雨上说。
“为什么你们两个还能选择让家长来不来？到我这里怎么就变成班主任直接打电话通知家长了？人跟人之间的差距就这么大吗？”施黎胸口起伏的有些明显，可能是被气着了。
“哈哈哈哈。”沈雨上突然大笑起来，捂着肚子弯了弯腰，好像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没过两天施黎真的倒了，但不是因为成绩，而是上体育课的时候跟高三几个学生先是因为篮球场地的事起了冲突，后来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施黎就先动了手。
沈雨上跟施黎他们班同一节课，赶到的时候施黎已经跟对方好几个大男生互相扭打在了一起，站在旁边的女生一边喊一边拦，可惜的是那几个男生并没有停下来，其中一个还恶狠狠地瞪过去，朝某个女生说了句“别管闲事”。
沈雨上二话不说扑过去护着施黎的头，然后把另外几个高三的往旁边拉。
但一个人的力量总归是有些薄弱，沈雨上拉不开他们，自己的后背还不知道被谁猛地推了一把，一个踉跄差点撞到旁边的篮球柱子上。
“你们都高三了还他妈打架，多背几个处分谁都别想好好毕业了。”沈雨上松开手，站在原地大喊了一声，头发乱的有些好笑。
这是施黎第一次听到沈雨上用这种口气说话，他愣了几秒，松开了还抓着对方头发的手。虽说他对处分不处分的并不在意，但他知道，沈雨上是真生气了。
很快，扭打在一起的几个高三男生也都停了下来，分开之前施黎的腿不知道被谁踹了一脚，一个重心不稳直接跪在了地上，几块碎石子一下子就扎破了他的膝盖。
鲜血直流，惨不忍睹。
“我操──”施黎吃痛，低着头骂了一句，“真他妈疼。”
沈雨上的脸色看着很难看，伸手拉了施黎一把。“干什么跟人家高三的打架？”
在他的印象里，施黎不像是会主动招惹别人的那种性格。
既然不是他惹的事，那就是对方说了什么施黎不爱听的。
沈雨上把自己的校服整理好，又问：“说吧，他们怎么你了。”
“没怎么我。”施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鲜血染红的膝盖，疼的直咧嘴，“他们背后说你跟伏哥的闲话。”
难怪施黎会动手。
他们从操场出来一边走一边吐槽，施黎先是一瘸一拐的走着，大概是觉得太丢人，最后换成了单腿跳。沈雨上就抓着他的胳膊在旁边跟着。
沈雨上在路上又问他：“所以刚刚那几个人都说我们什么了？”
施黎犹豫了几秒，轻轻哼了一声。“说伏哥故意装高冷，不爱搭理人，装逼，还说他的考试成绩指不定是从哪抄来的……我真去他妈的，还挺会造谣。”
“你之前不也经常说他高冷么。”沈雨上眯了眯眼睛。
“那能一样吗！伏野是我好兄弟，我怎么跟他开玩笑那都无所谓，但别人不行！我就看不惯别人这么说他。”施黎义正严辞，扶着沈雨上的那只手都不自觉的用了力。“那些傻逼凭什么，他们懂个屁。成绩好考了全年级第一就是装逼？不爱搭理他们就是装高冷了？这什么狗屁逻辑！要我说，他们就是羡慕嫉妒恨。还有，他们也说你……算了，懒得提。”
“说我什么？”沈雨上愣了下，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施黎深吸一口气，侧着头看了他一眼：“反正不是什么好话，你确定要听？”
“嗯。”
“那我说完你可不许生气……”
“不生气。”
施黎转着眼珠，喉结滚了两下：“那几个高三的傻逼说，说你以前拒绝女生的表白其实是因为……因为……”后面的话施黎有些说不出口。
沈雨上没当回事，依旧用最温柔的语气问他：“因为什么？”
“因为你那什么，就……反正他们说你是同性恋。”施黎说完迅速闭上了眼睛，他有些不太情愿去看沈雨上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
“……哦。”短暂的沉默之后，沈雨上只是应了这么一声。
哦？就一个哦？
施黎睁开眼偏头看了过去，“就一个‘哦’？就没了？你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沈雨上很明显惊讶了一下，但很快，他又笑了。一边笑一边安慰施黎：“当然不生气，我又不是同性恋，干嘛生气。”
“嘶，那倒也是……”施黎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没过几秒又不怕死地说：“上上，追你的女生那么多，你就一个喜欢的都没？”
“嗯……”沈雨上认真思考了一番，“不知道。”
“我还想着让你赶紧交个女朋友呢，不然那些傻逼以后肯定还这么造谣你……”
“有合适的再说吧。”
施黎帮着出谋划策，一脸认真的模样让人有些发笑：“嗯，你性格这么好，肯定──”
施黎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在医务室的拐角处却直接撞上了伏野，他手里还拿了几本数字作业本，像是刚从许天叶办公室下来的。
伏野靠着墙，脸色有些难看，低头看了一眼施黎的腿，指节用力捏着，逐渐发白，青紫色的血管浮在手背上。
“卧槽伏哥……吓死我了，你怎么站这不出声啊。”施黎被吓了一跳，抬起来的腿重新放回地面上，“那，那我们刚才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不想让我听？”伏野说。
“也不是……那你，那你听到多少？”施黎的喉结快速滑动了两下。
伏野朝他走过来，看了一眼沈雨上：“从不是同性恋开始。”
还好还好……起码没听到他自己被骂的一部分。
可是为什么……伏野的脸色变得这么难看？
“啊，那个……那什么，伏哥你放心，我刚替你把他们都揍──”
“你要找女朋友？”伏野看向沈雨上，沉眸问道。
“什么。”沈雨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伏野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刚才的话，他偏过头：“没什么，我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