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宾主尽欢。
吃饱喝足，卫家人一齐出马，一个下午的时间，便将楚家给收拾了出来。
细节处还有许多不完善的地方，有些家具也年久失修，不能用了，只能说是能遮风避雨，勉强住人。
楚恒并不嫌弃，他也只是想有个栖身之所罢了。
院子里就有口井，早年楚家找了块青石板盖着，如今重新掀开，打出来的水很干净，以后吃用也方便些。
卫昭拿了个木桶来，熟练地打好水，又把灶房的水缸滚出来，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控干后又给转了回去，一趟趟地把水给打满了。
最后，卫昭十分有成就感地拍了拍装满水的大缸，再次表达了自己对于楚家院子里有口井的羡慕。
她做事十分麻利，原本灰扑扑的水缸在她手下焕然一新。
楚恒得空时看到，暗自感叹这姑娘的精力。
晌午张罗了那么一大桌子菜，下午又干了这么多活，却看不到她身上的一丝疲倦，整个人风风火火，与他曾经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看着重新修好的灶台，卫昭又瞅了眼楚恒那双白瘦的手，思索着这人还会不会用他们农家的大锅台。
早年便只知道他读书好，也不知道如今会不会做饭。
看这瘦的跟个麻秆儿似的身子，还时不时咳嗽一声，估计是身子不大好，要是再不会做饭，可怎么能养好。
看她奶奶这般上心的模样，她日后必是要多看顾些。
众人一直忙到落日西垂，染红了半边天。
霞光洒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封闭了许久的宅子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一手拎着楚恒送的糕点，卫昭另一只手搀着樊桂花，祖孙二人也回了家。
下午事忙，家里的牲畜早该喂了。
鸡鸭和猪崽儿都是年后专门找人买的，母羊是去年养的，找人配了种，生了两只小羊羔，兔子是从山上偶然逮到的怀孕了的母兔子，可惜受了惊吓，生了崽儿之后没活多久，兔崽子也是卫昭好不容易养大的。牛养了好几年了，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之一。
只这些牲畜，每日要吃的就不少。
而且因为崽子居多，卫昭这段时间早晚都得给他们拌些糟糠，混着打来的草一起喂。
眼见着家里存的麦糠米糠越来越少，而这群崽子光长个头不长肉，卫昭那个心疼啊，每次喂食必来一番骂骂咧咧：
“吃吃吃，就知道吃！养你们这么久了也没见多长几斤肉，败家玩意儿！”
牲畜们才不管面前这人唧唧歪歪个啥呢，它们就知道只要这人拎着盆过来，那就是要开饭了。
一个个围着卫昭的裤腿急的直转圈。
磨磨唧唧个啥？还不赶紧给小爷们上饭！
三斤跟着小主人“巡视领地”，听见这话顿时龇牙叫唤。
还小爷呢！一群刚来的也敢在本大王面前逞威风。
过年就把你们都宰了！
一阵鸡飞狗跳。
早春的傍晚还是有些凉的，可卫昭愣是给热出了一身汗。
下午那一阵忙活，祖孙二人早就饿了，懒得做饭，卫昭便把晌午的剩菜剩饭给热了，和樊桂花简单对付了一顿。
说是“对付”，可这菜色也比她们平日里吃的好多了。
而后又趁着天还没黑透，卫昭赶紧烧水，祖孙俩借着最后的光亮洗漱完。
平日里无事家中是不点灯的，今日樊桂花让卫昭把堂屋的蜡烛点了起来。
樊桂花拿着一团麻丝细细捻着，卫昭把蜡烛拿到她旁边，自己也坐下跟着捻。
去年天气好，收的苎麻多些，她们祖孙俩做这些不图出去卖钱，都是粗人，也没那个卖钱的手艺，所以做的比较慢，以至于到现在还积攒了一些没有弄完。
她们这次准备做成蚊帐，早些年做的蚊帐缝缝补补的也不太能用了。如今离夏季还早，所以这活干的并不着急。
樊桂花眯着眼，这昏黄的烛火到底不如晴日亮堂，她年纪一上来，做起来就更慢了。
不过她此番倒也不是为了做活，是想跟孙女交代些话，只是人闲不下来罢了。
“楚家小子如今回来，看那样子，这些年在外面估计身子没养好。”
早几年有去府城的人传回过消息，听说是楚家夫妻带儿子回乡时遭遇山匪，一家子都没能活命。
但也只是道听途说，他们的村子离那里山高路远的，没人敢信。
如今多年之后楚恒归乡，却孤身一人，身影漂泊，或许那传闻也有部分真。
想到这，樊桂花的视线落到低头认真做活的孙女身上，心中又是一番叹息。
自家的孩子又何尝不苦呢！
她细细交代：“当年楚恒他爹楚云啸和他的爷奶避难到咱们村子，在村后面起了房子，但没多久老两口就相继离世了，就剩下楚云啸孤家寡人一个，他有打猎的手艺，置办不下田产，便在咱们村里以打猎为生。
“你爹那个杀千刀的，年纪小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有一次瞒着家里自己进了深山，最后是被云啸给背出来的，从那以后，咱们两家开始走动，你爹非认云啸当大哥，咱两家也确实亲厚。
“后来，你楚伯伯捡回来个媳妇，就是楚恒的娘，前尘往事尽忘，却也和云啸一起把家里过得越来越红火。后来楚恒出生，大一些了就很会读书，夫妻俩不想耽误孩子，便举家去了县城，后来又去了府城，咱们两家的联系也越来越少了。”
“昭昭啊。”
卫昭闻声抬头，樊桂花面上尽是回忆与感叹，她缓缓说道：“楚家对咱家有救命之恩，你爹那个杀千刀的没了，可咱娘俩还在呢，有些事儿，咱不能忘。”
卫昭重重点头：“奶奶，我记得的，楚恒哥那边，我会时常去看看的。”
楚恒那副病弱的样子看着就不好养活，她指定多费些心，给人养好了。
横竖也不能堕了她小村厨的名声。
交代好了，祖孙俩又絮叨了些闲话，便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樊桂花躺在床上，不时便翻下身子。
孙女因着父母离世耽误了说亲，而今只剩她们祖孙二人，家无男丁，便是有隔房的叔伯堂兄弟帮衬，可她这个老婆子一走，情分便又远了一层，届时谁还能护着她。
更别提有那心思恶毒的，知道了家里的遭遇，张嘴不是她老婆子命硬克夫克子，便是孙女克父克母。
世道如此，徒呼奈何？
幸而朝廷规定女子有家中继承权，加上她那老头子作为家中长子，曾尽心扶持幼弟。昭昭的二爷爷是个记恩的，一家老少没少帮衬自家，如此才让她这个老婆子和一个年幼的孙女立起了一个家。
可那血缘纽带越隔越远，吉祥那小子也快成亲了，人家以后有了自己的家，昭昭能依靠的也有限。
这事儿，樊桂花已经琢磨了许久了，每次一想，心口便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今日楚家小子突然出现，知道楚家还有人在，她自然是高兴的，可高兴之余，也有几分旁的心思生出来。
当年两家亲如一家，曾如同玩笑般提过两家孩子的亲事，只是后来不了了之。
忆起曾经，樊桂花难免有些意动，可想到下午见的楚家小子带回的东西，有许多是寻常人家用不起的。
单看这些，便知两家如今身份悬殊，樊桂花再次翻了个身，压下了那个念头。
只是，想到楚家小子今日未曾拒绝卫家人的亲近，想必也是记着多年前的情分。
不求多的，只希望他往后能看在两家的情分上，照拂一下昭昭。
昭昭心思纯善，既然知道楚云啸救了她爹，那她必然不会忘恩。
只希望她这一腔赤诚，能换她未来一份安稳。
她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享过福，也吃过苦，却始终信奉那句老祖宗传下来的话：
积善之家，必有餘庆。
夜色深沉，上溪村彻底陷入了一片静谧之中，直至晨光熹微，一户户家中的鸡鸣之声次序响起，早起的村民也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
清晨还带着薄薄的雾气，卫昭推开西厢房门，就着晨光，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活动开筋骨，她便用缸中昨日剩下的水直接洗漱。
如今刚出正月，水中凉意尤甚，却能让人分外清醒。
收拾利落了，她才开了院门。
扛上扁担，挂上桶，卫昭跟刚出了东厢房的樊桂花打了声招呼：“奶奶，我去打水了。”
樊桂花应了一声，转眼看到菜园子里有刚泼上去的水印，忍不住念叨：“都说了让你少碰凉水，现在天还没到热的时候呢！”
女孩子不注意，作下病怎么办？
卫昭身子一僵，下一瞬便加快脚步，赶紧离开。
凉水洗脸有精神，还方便，她就是想图个省事儿，结果每次都得被奶奶念叨一遍。
卫昭忍不住叹了口气。
知道是知道了，不过她觉得自己下次应该还敢。
被自己的想法莫名其妙给逗乐了，卫昭也走到了祠堂附近的那处井边。
祠堂是卫家祠，因为上溪村原本大部分人家都姓卫，外姓人家很多都是后面迁过来的，姓氏不一。
这地方也很好找，因为这祠堂的门前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长了好几十年了，一到夏天，枝繁叶茂的大树好似一把擎天伞，为村里人提供了一个纳凉的好去处。
此时井边已经有人在了，大家都是早起过来打水，好回去做饭。
村子不大，彼此都认识，有跟卫昭一般大的少年，也有长一辈的叔婶伯娘。
翠花婶平日里和胡娟关系好，把卫昭也是当自己晚辈看待的，她拉着卫昭聊天：“昨天那个青年人真的是楚家那位秀才公啊？”
当年楚家出了一个会读书的秀才公，可被上溪村津津乐道了很长一段时间呢！
虽然这楚恒考上秀才公的时候，楚家早就已经离乡多年，但也架不住他们会说起这是他们村里的人，觉得与有荣焉。
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卫昭便点了点头：“是楚家的楚恒哥回来了。”
村里平时也没什么新鲜事，就光那东家长李家短的来回嚼咕，这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新人物，翠花婶的热情空前高涨，拉着卫昭就问：“昭昭啊，你知不知道他咋回来了？怎么一个人回来的？”
见卫昭摇头，她又问：“按岁数他今年都快二十岁了，他成亲没？有孩子没？”
卫昭继续摇头。
“那他考上举人没？做官了吗？”
卫昭还是摇头。
翠花婶：“……你们昨天不是一起吃饭了吗，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卫昭：“我奶奶没问。”
大家长都不问，她问那么多干嘛，也不合适啊。
翠花婶：“……”要不是知道这孩子的本性，她都能被这女娃给一句话噎死。
周围人见偷听不到什么消息，只能无奈地加快打水的速度，还是赶紧回家做饭吧。
排队的人不多，很快就轮到了卫昭，她也利落地打出两桶水，扛起扁担，稳稳当当地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