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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5-14.5 章^^……

    被耳提面命着“事大”两个字长大的李晖,终于知道了“大”该是什么样子的。

    北京城高大的城门和城墙自有它的庄严,尤其是对于外来者来说,除了能看到它的高大宽阔以外,更直观的想法则是感受它的压迫感。

    这门前明明也是秩序井然,但李晖看见的却是大国真正的等级森严。

    汉阳的规制处处模仿北京,在汉阳只是约定俗成的百姓官员各走各门,到了北京城却是硬性的规定。对于他们这种外国人来说,这种进门的规矩更是上升到了无比严格的程度。

    不用说他们只是跟着一个看起来装束只是平民身份的师父,就算他们跟着的是朝廷的队伍,想要进去这扇门依旧要经过复杂的手续。一道道身份审核,一道道行李检查总会让人觉得心力交瘁,生怕在哪个环节出了错,就此被打道回府。

    而如果真的发生那种事情的话,后果可能会是灾难性的,自己浪费在路上的时间到底事小,但给天朝上国留下不良的印象,却是事关重大。

    尤其是对于一个朝鲜人来说,被大明记上一笔,就犹如时时刻刻在头顶悬了一把刀,谁都无法承担这事的后果。

    就比方说,最初朝鲜朝廷在大明立国之初,在两方政权的取舍上心存犹豫,于是大明就给朝鲜的宗室记了一笔,将太祖的父亲记成了高丽陪臣李仁任。

    朝鲜王室因此在大明官方典籍上一直身为逆臣子孙,不忠不孝,等同于每一位宗室子弟,在出身时就身负弥天大罪。

    就算朝鲜一直将辩诬改正视为同大明之间的头等大事,自朝鲜立国至今,先后派遣十来次使臣试图向大明阐述,自家宗祖并非李仁任。

    但是快两百年过去了,大明会典里记的依旧是“朝鲜国,即高丽其李仁任及子李成桂”这样的说法。

    所以说,无论大国的城门开得多么壮阔,似乎显得它多么欢迎四方来客;大国的用词又是多么得谦卑,也显得它礼贤下士,宽宏待人,小国都要时刻牢记,自己对待大国,就要像臣子对待君王。

    虽说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但身而为人,最好是一辈子只见雨露不见雷霆,因为没有人敢说自己能在雷霆之下安然无恙。

    “师尊,我这次出来的急,家里人只为我准备了普通文牒,但未呈报大明堪合,恐怕进北京城的时候会有困难。”李晖才刚说完这句话,却想起一件被他忽略至今的事。

    “不对,我们都已经进了关了,但为什么一路上都没有人上过马车来检查?”

    老人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徒弟的表情,这两人最初脸上的震惊都已经褪去,不过不同的是李晖的表情只剩下恭敬和紧张,而兰则是以警惕为主。

    他无意去引导两位来自异国的徒弟,各自对于大明的真实看法,只是专注于回答问题本身:“你倒是知道规矩,不过为师身上有……咦?”

    李晖顺着老人惊讶的语气转头,然后看到一个和他看上去差不多同岁的少年,坐在路边茶摊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而他从自家师尊脸上,看见了这些天以来最真心的一次笑容。

    “正好你大师兄也来了,以后让他自己来解释给你听吧。”

    老人用朝鲜话回答完李晖的问题后,转过头用标准的官话招呼了一下对面,顺带把两个徒弟一起带下车,各自坐在了大师兄事先占好的八仙桌的另外三个方向。

    “你小子倒是有本事,不在你自己家里等着为师上门,居然敢在广渠门外就自己坐着等我们?你这是还没开始学就已经能掐会算了,还是笨鸟先飞天天等在这里,等不到就灰溜溜地回去明儿个再来?”

    “我没有你那么闲。”李晖这会还听不懂汉文,所以不知道他的大师兄回答他师尊的问题时,用的词有多么不敬,但他多少也能从神态语气上,感觉到自己的大师兄不太一般。

    “你既然提前打发我回家,必然是先算到了我爹身上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我既然回来了,自然要在灵前尽一点我做儿子的孝道。”

    “至于我怎么能算到你们今儿个到北京,那是因为你从汉阳出发那天就给我传了信,我只要跟山海关那里打听,有没有一辆小马车拿着我爹给的银符通了关,就能算出你大概会在今天上午到京城。”

    “至于我会在广渠门外等你们,而不是家里待着的原因也很简单。”

    “你也知道我家这几天乱糟糟的,你如果到时候再上门,我还得和哥哥们挨个解释。倒不如事先和他们说一声我回家的事办完了,现在要急着回山,他们也知道爹把我送去了秘地学秘法本事,自然也就不会多问了。”

    “不错不错。”老人捏着胡须笑得很是欣慰,一点都没有因为对方对自己和对家人的那些听上去有违传统孝悌的说辞而有丝毫的不悦。

    “拿着有限的条件能算出明确的结果,你不愧是天生阴阳家的人,等这一次回鬼谷,为师就会正式地开始教你阴阳家的本事了。”

    “正式教我?你不是老说时机未到吗?现在是什么时机到了?我学个阴阳家的道还得先死个爹吗?”

    “这只是其一。”李晖看着他大师兄和师尊对话的表情一路上都是各种不屑与狂妄,直到刚刚师尊回答后才突然变得惊讶。

    “当然还有其他的原因,来吧,先见过你的两位师弟。”

    14.

    下面那一段给他们三人介绍的话,老人一共重复了三遍,一遍汉语、一遍日语、一遍朝鲜语。

    基于李晖后面才知道的他师父性格怕麻烦,所以这种盛大场面,他也只在拜师之初遇上过几次。

    “过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阿兰,来自日本,以后在你们师兄弟里排行老二;这是李晖,来自朝鲜,排行老三;这是你们的大师兄,张静修。”

    这三人默默地见了礼,虽然很想沟通几句,但三人各用三国语言,就算说了也听不明白。

    李晖这时突然想起他和阿兰用笔谈代替口语,而两人之间既然能用汉字沟通,如今再加上一个本来就生在大明的大师兄应该更是毫无困难。

    于是李晖直接跑进车厢里,将刚刚那些笔谈用的器具全部又端了出来,再把写着他们俩对话的纸递给大师兄。

    大师兄低头看了一眼纸张,接过李晖的笔也是刷刷写了几句。

    “我叫张静修,如你们所见,是大明北京人士。既然咱们是用写字代替说话,字就不必写得这么工整规矩,用词也不用那么讲究,省得没写几句就累死。”

    李晖低头看了看他大师兄的字,又抬头看了看对方的人,不由自主地跟着点了点头。

    大明有句话叫字如其人,李晖和阿兰写字用的都是标准的小楷,汉文字形困难,写起来时横竖撇捺都自有讲究。

    他们俩虽然从小都受到了本国的高等教育,但小小年纪能掌握一种和自家语言并不完全匹配的高级文字,还能像本国出身的人那样,一笔小楷写得工整娟秀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而张静修身为大明本国人,文字语言本就相配,学了几年小楷之后,就不再喜欢这种过于官方的书法了。

    他在纸上写的是行书,行书本身不难,少年人不想一笔一划地写字,偷偷懒连个笔很正常,但一笔行书要写得既足够洒脱又不显得离谱就很难了。

    而如果光看字的话,李晖会以为写字的会是某个已经到了一定年纪的书法大家。对方已经深谙写字的规矩,又有足够人生的阅历,于是可以把自己对于世界的理解,重新加进自己的字里行间,让看的人能从那里面也悟出一些道理。

    李晖很难想象,有这样一笔字迹的人会是看起来和自己同龄的人。也许大明人杰地灵,就如同他的都城超越了李晖的想象,他的人才也是一样。

    从李晖的审美来说,他大师兄的长相倒也是和这笔字匹配相当的一表人才,但他初见面时,似乎完全忽略了张静修的长相,只关注到了对方脸上的桀骜不驯。

    李晖眼里的张静修就像是那种把我是天才挂在脸上的人物。他看起人来眼睛半眯,也不知道是没把人真的看在眼里,还是单纯的没有睡醒。

    什么规矩礼仪到张静修面前都是放屁,于是他才用了一句话,就成功地把两位师弟带偏,定下了他们之后笔谈的基调。

    “你们都多大?”

    “十八。”这是阿兰的回答。

    “十五。”这是李晖的回答。

    “老头,阿兰他还比我大三岁呢,为啥要我当大师兄?”张静修下一句话把李晖吓得不轻,他不但把师尊本人强行一起拉来笔谈,还很不客气地管对方叫老头。

    “他虽然年龄大点,但你跟在为师身边最久啊,按入门时间算你是大师兄。”

    可师尊看了那行字一眼,果然脸色平常没有半点不适,可见李晖刚刚内心想的、张静修对着师尊讲的话里有不敬之词的猜测,是真的猜得正确。

    “可我之前一直没正式拜师,按道理不应该算入门啊。”

    “少废话,我说算就是算,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他们的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