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虞青靠在贵妃塌上,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

    经年累月混在药膳里喝下去的毒药已经将她的身体拖垮,即使嫁来容府之后仔细调养也于事无补。她强撑着精神想碰一碰插在瓶中的梅花,一阵猛烈的咳嗽却又将她的力气耗光。

    想她林虞青,林家的嫡女,从小千恩万宠地被养大,嫁的也是京安最负盛名的少年郎,顺遂了半辈子,却没成想这些一切都是假象罢了。

    自己的爹娘是下药害她的人,强求来的夫君也并不喜爱她,如今人还在千里之外的关山。

    听说容韵是主动请缨去关山镇压叛乱,但林虞青觉得他应该是在躲自己吧。成婚之后就聚少离多,更别提她有一天发现他身上藏着自家胞妹的锦帕。

    她想,容韵本来应该是要娶林虞玉的,只是被她这个姐姐横插了一脚。碍于两女嫁一家的名声不好,等她死后,容韵就可以欢欢喜喜地把妹妹迎进门了。

    想到这里,林虞青却还是忍不住落了一滴泪。

    她想她是爱慕容韵的,世家宴席上他作的那篇精彩绝伦的文章,淅沥小雨时他赠予的那把纸伞,幽暗深巷他引路的背影,荷塘小舟他休憩时的惊鸿一瞥,这些都如春飞的柳絮闯进了她的心底。

    只是最后,这些悸动还是被一场大雪掩埋,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即使如此,林虞青还是有她自己的气性,容韵不喜欢她,她也不会在他身上吊死,她照样在容府活得风生水起。

    又咳嗽了一声,林虞青陷入了沉睡,这些日子她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

    等再次醒来,她看见的是自己的棺椁。

    原来已经死了,林虞青飘着自己半透明的灵魂在灵堂游荡。

    棺椁已经盖上,想来自己的尸体也不甚美观,她也不想看见。

    迟迟不愿离去,她还有执念没有消除,只是灵魂状态的她记性不是很好了,她也不记得自己的执念是什么。

    几天后,容韵来了。

    他双眼通红,手中紧紧攥着临行前她绣给他的手帕。

    林虞青想起来了,这方手帕是她赶工敷衍着绣出来的,为了恶心一下容韵,毕竟他还私藏着妹妹的帕子。

    没想到他还留着。

    林虞青下意识地跟着熟悉的人,容韵将她的丧事彻底打理完后,进了一间密室。

    府里竟然还有这种地方,林虞青死后才知晓。

    等看清楚密室里放着的是什么,即使是灵魂,林虞青还是被惊住了。

    这一个个木头格子上,都被小心翼翼地放着属于她的东西。

    最靠近林虞青的那个格子里,放着一条整齐叠好的天青色丝条。

    记忆退化严重,林虞青模糊地想起来,那应该是一个踏青的日子,自己学当下时兴的扮法,把满头秀发用丝条扎起。

    只可惜后面丝条被柳枝挂住,头发散落,闹了个笑话,也顾不上再取丝条,慌忙离去。

    没成想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林虞青静静地待在原地,不想再往前飘了,她有点理不清容韵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虞青跟着容韵待在密室里,容韵有时会呆呆枯坐一日,有时又静静看着某个物件轻轻说了句什么。

    过了几日,容韵提着剑离开了密室,离开了容府。

    林虞青不想离开熟悉的地方,而且她觉得,自己快要彻底消散了。

    当天晚上,容韵浑身是血地回来,将留在密室里的帕子拿走,妥善放好在胸口处。

    没待多久,容韵又离开了,仿佛回来只是为了拿这块帕子。

    这次林虞青跟了上去。

    他来的是她的墓前。

    “青青,我把害死你的人都杀了。”容韵跪在她的墓前,用脸轻轻贴着她的碑文。

    “吾妻林虞青之墓”

    这是他亲手刻下的字,力道之大,把他的虎口震裂,流出血来,可是他不想自己的血沾污了青青,用布裹了一层,再裂,就再裹。

    现在他同样不想让青青沾上一丁点血,于是他只敢用脸。

    他记得青青是爱极了他的脸的,即使她不说,他也知道。所以杀人时,他没让脸染上血。

    脸是干净的,容韵跪着,用脸贴着碑文。这个姿势极其不雅,像一条犬一样。

    容韵这样想着,却又笑了出来。他直起身,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木簪。

    木簪造型古朴,还有些许刻痕没有被打磨掉。

    “青青,这是给你做的……”容韵盯着手里没有完成的木簪。

    “还是没能送出去……”

    林虞青仿佛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就见容韵拿起簪子,猛地刺入了心口。

    木簪并不锋利,这是钝刀子割肉。

    慢慢涌出来的血和衣物上的血混在了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不知道过去多久,容韵缓缓倒在了坟前,没让一滴血溅上林虞青的墓。

    灵魂状态的林虞青记忆模糊,感情淡漠,看到这一幕,她的泪却还是忍不住涌出。

    既然这般爱护,为何从来不让她知晓呢?

    要是有下辈子,她见到容韵一定要先把他强吻了再说,毕竟这辈子,连个手都还没摸上几回。

    抱着这样的想法,林虞青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青青……青青”

    意识模糊间,林虞青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唉呀,手好像动了,快快,快去叫大夫!”

    随着一阵着急忙慌的声音,林虞青慢慢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双保养得很好的妇人的手,手腕上孤零零带着一只种水很好的翡翠手镯。

    林虞青愣了一下,这不是……

    她抬起眼,看见的是一张雍容富贵的脸。

    母亲……

    “我的好青青,怎么生了个病,人也变傻了呢?”王氏双手紧紧握住她的,面上露出来担忧的神情。

    “母亲……”喉咙有些干涩,林虞青出声有些艰难:“我这是在哪?”

    王氏一听这话,忙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泛出的几滴泪。

    “天老爷,我可怜的青青,我早就说不要让那劳什子的表哥带你出去玩闹,这下可好了,回来生了一场大病,人也傻了……哎呦……我的青青!”

    林虞青越过王氏,看向窗外。

    如今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屋外那棵她亲手栽下的桃树正抽条冒着绿芽。

    她记得,自己十三四岁时,确实碰上了从江南来探亲的表哥。表哥带着她偷偷溜出府外疯玩,后面虽然因为晚归被责骂,但自己却并没有生病。

    林虞青的视线转了回来,看向还在拿着巾帕擦泪的母亲。

    “母亲……”她不自觉叫出了声。

    “唉!”王氏放下帕子,将林虞青搂进了怀里,轻轻拍打着,一边嘴里絮叨着:“乖女,我的乖女。”

    林虞青靠着母亲的臂膀,终究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自己这是重生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母亲要害自己呢……

    一阵折腾,以要休息为由,林虞青支走了王氏和侍女。

    她看向旁边桌案上放着的一碗药膳。

    大夫已经来给她看过了,表示她只是受到了惊吓,加上夜风受了寒凉,只要多休息几日就没事。

    等她把大夫开的药喝完,王氏还是端过来了一碗药膳——正是桌案上放着的那碗,并叮嘱她要尽快喝掉。

    喝了二十多年,林虞青一闻就知道,里面混杂了上辈子杀死自己的毒药。

    那股味道,林虞青永远也不会忘记。

    上辈子的她,隔三岔五就会喝上一回,毒药以各种方式出现,可能是在父亲说送给她喝的清酒里,也可能是在母亲特意给她炖的膳汤里。

    等到她彻底醒悟时,面对自己日渐亏空的身体,她已经药石无医。

    捞过一旁的药膳,林虞青一口一口咽下。

    这毒药毒就毒在,需要日积月累地服下,等到彻底毒发,便无药可医。

    林虞青算了算,父亲母亲给自己下毒应该才刚刚开始,她不想打草惊蛇。

    关于下毒的真相,她想自己查清楚。

    大概是觉得她睡着了,房门外伺候的小丫鬟一起讲起了小话。

    “今天容公子来了……丰神俊朗……”

    “是呀是呀……远远看到一眼……天人……”

    丫鬟的声音太过细小,林虞青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

    容公子……那只可能是容韵了。

    林家与容家惯来交好,往来密切,容韵出现在府上也并不奇怪。

    想起前世容韵死在自己坟前,林虞青就有些气得牙痒痒。

    死后才来装情深,那成婚后的那几年是当她是个摆设吗。

    刚好容韵还在,她定要现在逮到他,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强亲他一口再说,让他也觉出个莫名其妙来。

    林虞青说干就干,她刚想掀开被褥,从后窗翻窗出去,就听到门口的小丫鬟叽叽喳喳起来。

    “唉呀,容公子好像往这边来了……”

    “快快,看看我的发钗有没有歪……”

    “过来了过来了!!”

    一阵脚步声停在了房门处。

    “青青……”

    是容韵下意识唤她到声音。

    “小姐还在休息……”一名丫鬟大着胆子搭话。

    “那在下下次叨扰……”

    “吱呀”一声,房门被从里面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