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我以后能上高专吗?」

    六七岁的小孩,黑发黑眼长得很漂亮,娇生惯养,声音清而润,眼珠向上滑,眨巴眨巴眼睛:

    「六眼不出现,我也不用躲躲藏藏吧?」

    「想去就去,你去哪都行。」

    靠在竹椅上的男人笑一声,翻了一页杂志:

    「别太担心,如果六眼真的出现了,你躲都躲不过,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什么芯的。」

    「……真可怕呢……」

    「六眼呢,就是玩心比较大,祖宗说了,他玩归玩,不会真把我们玩死,必要时候还能拉一把,他想玩躺平让他玩就是了。」

    青年懒洋洋的评价:

    「谁让你倒霉,竟然和他生一个时代。」

    小孩垂下黑漆漆的眼珠,撇了撇嘴:

    「祖宗好逊。」

    「没办法,清泉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六眼掀桌子。」

    想起什么,俊朗的青年嗤笑出声:

    「别想太多,先不说六眼还没个影子,就算他出生了,惹你该打也打,该骂也骂。我帮你盯着,要是人不好咱就躲着他,人品行可以……」

    黑发小孩表情诡异:「人品行可以……?」

    大人幸灾乐祸:「那就主动把你送过去给他玩?」

    「……你自己去吧,不只有我一个清泉,你又吓我。」

    小孩做了个鬼脸,噔噔跑出去,站定,开喊:「妈——老爹要把我送、」

    藤蔓腾然而起缠住清泉叶的口鼻,他死鱼眼回头看,看见青年无奈的表情。

    「开个玩笑,嘘嘘嘘……小声点……」

    头挨着头,嘴被捂住,小孩睁着死鱼眼‘被’大人窃窃私语。

    「哥们,打个商量,咱以后能不能别告状……」

    「……」小孩绝望闭上眼。

    「清·泉·修……」

    温柔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女人拿着刀,微笑看着青年:「你们在聊什么呢?」

    ……

    ……

    高专的宿舍楼隔音极好,一到深夜就安静的离奇。

    毕竟人少,一栋楼住不满一层人,就算男女混住,男女也很难打照面。

    家入硝子住一楼,方便她紧急出动,拎着一袋子水果衣服零食香烟,冲他们摆了摆手,回了自己房间。

    五条悟和夏油杰肩对肩互相顶着往楼上走。

    少年人的怨气坚持不过仨小时,五条悟又心情不错没再嘴毒。两个人关系飞速变好,现在已经是同时进一个大门的关系了。

    就是卡在中间实在难以动弹,门框硌红了五条悟的额头。

    “你不开无下限吗?”夏油杰大惊。

    “谁没事全天开无下限啊……”五条悟揉着额头,打了个哈欠:“累都累死喽。”

    这么一说,夏油杰也累了,他心思细腻,开学前这几天家庭环境僵硬,本来就没睡好,跟着一起打了个哈欠。

    于是五条悟又打了个哈欠。

    于是夏油杰又打了个哈欠。

    于是五条悟又打了个……

    五条悟:……

    夏油杰:……

    两人对视,眼中流露出对对方的不理解和质疑,摆了摆手,打着哈欠向着自己房间的方向去了。

    握住门把手,五条悟有些迟疑与踌躇。

    六眼内,青年安静的躺在床上,体内的咒力光晕正明暗闪烁着。

    在做梦?

    房间内的场景虽然昏暗,但对他来说,清晰的一览无余。

    青年侧躺在床上,枕着自己的胳膊,半张脸埋入袖口的布料里,发丝松散遮盖了半张脸,只能看见浅色的薄唇轻轻抿着,脸颊稍微鼓起。

    走近才发现他的牙关正在用力闭合,眼睛紧闭,眼角发红,衣服布料上还有些潮意。

    真的假的……哭了?

    他只是把他留在房间里而已……而且他都这么困了,不好好睡觉还想出去跑?

    至于吗,这就气哭了。

    他有点无措,却什么都没做,气闷地坐在地上,盯着清泉叶猛瞧。

    就在他差点就要反思自己时,却见青年仰起脸,发丝拨开,露出苍白安静眉头紧蹙的脸。近乎于本能的靠近他的方向,手松散垂下,搭在他的手边。

    只一点点触碰,绷紧的眉头就松弛下来,浮动不安的咒力缓缓平静,等噩梦平息,他终于恢复了令五条悟熟悉的深睡眠状态。

    五条悟只静静看着他。

    清泉叶离开他之后,恐怕就没睡好过。

    他不太懂这意味着什么,天色很黑,唯有清泉叶是清晰的。

    他甚至也不知道这份清晰意味着什么,拼图找不到他的空隙,无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但他早晚会知道,所以他不急。

    既然主动靠近他,就代表不怪他对吧。

    既然不怪他,那一切都回归正常了。

    这么想着,他站起身去浴室洗漱,叼着牙刷换上米色睡衣,漱干净嘴巴,随手擦了把脸,一身水气的光脚回到床边。

    只回来一会,清泉叶的咒力又轻轻浮动起来,眉心微微蹙起。

    理所应当的,他离不开他。

    五条悟拿了被打包好的被子上了床。

    咒术高专在生活上不会亏待学生,所以床不小,两个人睡得下,但再宽就没有了,也就是两个人睡下的程度。

    职工宿舍的床要大一点,是很宽敞的公寓,生活物资都很充裕。

    ——五条家问过他要不要去职工宿舍,被他拒绝了。

    脑中胡乱想着,五条悟仿佛一个旁观者一样旁观着自己的心情,他冷静判断分析自己的情绪,试图抽丝剥茧,找到一切的根源。

    打断他的是青年的转身。

    五条悟折腾了半天,清泉叶没醒,他不仅没醒,反而睡的更沉。轻轻侧过身,手臂的温度贴在一起,额头的距离只有一拳宽,近到能听到对方轻轻的规律呼吸。

    听着呼吸,五条悟有点困。

    他停止分析自己的思绪,自我放弃般闭上眼,遵循本能与青年靠的更近了些。

    视野被暂时遮蔽,六眼在光晕中漂浮,沉静感与舒适感平息了他躁动灼热的脑部神经。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平静的一觉。

    像是沉入漆黑的夜晚,在一个纯净的地方。天空是没有星星月亮的纯黑,身下是毫无波澜与天一色的河水,他躺在船上,微光拂去了黑暗的压迫感,光芒镇定、宁静、永不动摇,他在这平静的光中,感受到近似于死亡的沉静。

    就在这极度的安宁的喜悦中,坠落感将他抓回人世,身心的失落与空虚袭来,五条悟凌晨惊醒。

    天色微微亮起,已经是早上。

    他精力充沛,从没睡这么好过。

    清泉叶仍然睡着,背对着他侧躺,是轻易不能叫醒的状态。

    幸好。

    汗水打湿了睡衣,紧紧贴在身上,从里到外都一片湿凉。

    鼻尖是青年淡淡的极为清新的味道,五条悟听到自己心跳过速跳动的声音。

    庆幸,他第一次那么庆幸。

    幸好清泉叶没醒。

    心跳声缓缓平息,五条悟终于不得不面对下一个问题。

    他闯祸的猫一样悄悄抽回横在青年腰间的胳膊,吞咽了下口水,撑着身体坐起来,沉默几秒,做贼似的观察了清泉叶的状态,伸手偷偷摸了一把被子里面。

    里面是干的,没有被弄脏的痕迹。

    太好了,被弄脏的只有他自己。

    ……

    ……

    红意蔓延上耳际,五条悟后知后觉面目狰狞。

    ……他在庆幸什么啊!

    ***

    清泉叶很困惑。

    一大早,五条悟就在躲他。

    也不是做了亏心事的躲,就是……突然很有距离感的躲。

    这是好事,清泉叶不打算太依赖五条悟,他早上确认了五条悟的吊坠,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有一部分被彻底活化了。

    在彻底活化之前,他最好还是离五条悟远点。

    ……等等。

    “昨天你在哪睡的?”他忽然问。

    白发少年表情淡定,摘下刚戴上的墨镜,语气中还带着点理所当然:

    “床上。”

    本来应该不好意思一下,但五条悟太淡定,一脸平静低头安静擦墨镜,清泉叶只能干巴巴问:

    “……没挤着你吧?”

    “没事,睡得下。”五条悟心如止水,甚至换了个墨镜擦。

    “那也不行……就这一次,我之后在地上睡就好……”清泉叶想了想:“算了,我不回……”

    “住得下。”

    五条悟戴上墨镜,把漂亮的眼睛挡住,站起身:“我去上课,窗户给你开着……喂,别乱跑。”

    “欸——?”

    来不及说下一句,五条悟空着手就走了。

    匆匆忙忙的,像是有狗在追。

    走到一半他又理直气壮的走回来,清泉叶以为他有什么事要说。

    结果五条悟一扭头,气势汹汹的从桌上抓了一把糖,一言不发转身又走了。

    这次他没再回来。

    清泉叶一头雾水,但没人能问。

    ……啊,青春期吗?

    睡了好觉,积累的重压消失不少。自觉五条悟大概不会愿意时刻被他跟着,清泉叶没去教室,而是绕着整个咒术高专探查。

    晚上回去的很晚,五条悟正靠在被子上打游戏,聚精会神的很。

    洗漱完,他身边就莫名其妙空了一片位置。

    清泉叶自觉微妙但没想出来哪里不对,安分躺在床上,侧过头看五条悟玩游戏。

    是最新款的游戏机,小人在游戏机里噼里啪啦的打架,察觉到他的视线,五条悟轻轻侧过来画面。

    不知不觉的,头就挨近了一点。

    清泉叶没注意到这件事,他已经昏昏欲睡了,侧脸压在少年肩侧,眼皮低垂,呼吸舒缓。

    五条悟也跟着停下动作,放下游戏机,抽离身体,背对着他闭上眼。

    结果午夜,五条悟再次突兀地在被窝中睁开双眼。

    算不上惊醒,也没有发生昨晚的事……虽然醒来的也不太体面。

    月光冷澈,昏暗的房间勉强能看清很近的东西。

    在极近的距离和浅淡的月光中,他朦胧看见清泉叶锁骨处的一个模糊不清的点。

    他看了许久,才大梦方醒一样打了个冷颤,把自己从清泉叶的怀抱里拔出来,抱着被子一退就是一被子,白毛乱七八糟的翘起,像是电视广告里无能为力的中年男人一样潦草的坐在床边,陷入沉思。

    这是什么……?

    打乱他思绪的是一声含糊的呼唤。

    清泉叶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但好像没有彻底清醒,五条悟很熟悉这个,虽然清泉叶会在深睡眠状态恢复意识睁开眼,但他白天只会觉得自己做了个梦。

    他噩梦很多,久了,自己都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此时,清泉叶白青色的眼眸松松睁着,朦胧着眼睛看他,声音很轻:

    “……五条,你睡不着吗?”

    五条悟没吭声,他冷淡审视着这个人,眼眸中透出深深的困惑。

    没有听到回应,清泉叶垂下眼皮,手却伸出,轻轻扯动他的衣角,声音含糊又黏糊,像撒娇:

    “睡觉,别玩了。”

    五条悟:“……”

    他默默把被子横在腰间,抱的更紧了点,在这种特殊的时候,罕见的有几分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的茫然与慌乱,耳垂红的滴血。

    可那只看不懂情况的手依旧恬不知耻的摇了摇,青年声音更软了几分,很本能的在哄人。

    “五条?悟?”

    五条悟:“……”

    死死盯着抓着衣角的那只手,少年的精致面容逐渐抽搐扭曲狰狞成一团。

    这……不能怪他吧?

    这也不全是他的错吧?!

    这谁忍得住啊!就问谁能忍得住啊!

    抛开他没拒绝不谈,清泉叶难道就一点错没有吗?

    退一万步来讲,清泉叶难道不该负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