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阳高悬，清风迎面。
秋雪楹抬手扶正松歪的斗笠，只是稍稍抬头，强烈日光就将眼睛刺得酸疼，她扯低帽檐，朝不远处的茶楼走去。
踏进门，对端茶送水忙得脚不沾地的小二喊了声：“二桌上一壶龙井。”
“得嘞！”应答越过众多谈天说地声传来。
没一会儿，小二匆匆端来一壶茶，收了钱转身忙活下一桌。
秋雪楹往杯中倒入热茶，拿起来晃了一圈倒进废水桶里，提壶重倒时，附近几人的交谈引起她的注意。
“哎哎听说没，行云阁又抓到一个魔族卧底，明日午时在清风台处刑。去看不？”背对她的男人幸灾乐祸道。
另一人摇头，“都看几回了，没意思。这半年仙门不太平啊，一直有魔族潜入，虽然陆陆续续挖了出来，但俗话说，能在一锅粥里找到一粒老鼠屎，那锅粥肯定有一堆老鼠屎。被挖出来的卧底不下十个，深藏内里的肯定更多，啧啧，魔都各部族修养好后就不停整幺蛾子，我看没多久又得来一次仙魔大战，咱们这些凡人有得罪遭咯。”
“哼，魔族宵小岂敢侵犯仙都！即便他们敢来，仙门也会像百年前一样将他们痛打成狗！”男人怒拍桌子，引得其他人好奇侧目。
“难说，”另一人嗤笑，语气鄙夷，“百年前仙门是赢了，但也折损不少大能，玄羽门不就是，长老都没剩几个。而且那一战多靠运气，魔族定会吸取教训，做全准备卷土重来，仙门新一辈弟子都多久没出元婴了，也就行云阁那几个算得上天赋异禀，你看其他宗可有出众的？唉，反正真打起来，仙门要遭殃，我们也要跟着遭殃，赶紧挑个好地儿躲起来吧。”
秋雪楹越听眉头蹙得越紧，死死捏紧茶杯，满脸不爽。这话无疑看低了仙门，同样也充斥一股崇拜魔族的意味，这样的人还心安理得享受仙门庇护，完全不知羞耻二字何写！
“砰——”她将茶杯重重放下，温热茶水四溢。
秋雪楹很想与他争论一番，但她今天穿着莲月山的弟子服，一言一行代表莲月山门面，只得以另一种体面方式发泄怒气，就是瞧着很窝囊。
声响过大，谈论的两人也默契地收了声，不明所以转过来看了她两眼，所及的是一道寒气森森的背影，再看那弟子服，便知她是仙门中人，想起方才所谈，两人难得臊了脸，眼力见地转移话题。
新的话题没有之前的吸引秋雪楹，慢悠悠品茶观景，茶楼内谈笑说评，茶楼外车马疾行，吆喝打杂声不断，一派繁荣。
她一手托腮，望街道人来人往渐渐出神。
说来她到这个世界也有三年了。三年里，秋雪楹凭借“笨鸟先飞”“勤能补拙”的毅力，笨拙又刻苦的从练气菜鸟突破金丹吊车尾。
前些日子她在秘境意外获得稀世药材“浮雪芝”，将其赠给掌门报还昔日救助之恩，谁料竟因此被掌门收作第三位亲传弟子，羡煞众人。
师父名下有三徒弟，她前头一个多年不见踪影的大师兄，一个潇洒浪迹江湖不爱回山的二师姐，而自己呢，过不久要脱离修仙界回家，这么一算，师父好似空巢老人，身边没个依靠的人……
不禁摇头叹息。
屋外日头渐小，不似之前毒辣。秋雪楹拿起斗笠头上一戴，负剑走出茶楼。
街对面是一家酒楼，大门敞开着，醇厚酒香阵阵袭来，勾的路上爱酒人肚里的馋虫直窜，不由自主拐了个弯进去喝上一杯。琴曲奏出欢快小调，夹在嘈嚷声里也清晰可闻，大堂内的人们听着小曲情绪更加高昂，高谈阔论或滔滔不绝，个个喝得脸红油面。
秋雪楹对饮酒无甚乐趣，只是好奇大白天的酒楼生意居然这么火爆，不禁多看了两眼，没看出什么名堂便转身离去。
“哎！”头顶上方传来一道爽朗女声。
听着有些耳熟。
秋雪楹仰视，四五个女子歪歪斜斜倚在二楼凭栏上，面色红润醉态显露，低头看看她又扭头相视一笑，纷纷推碰趴在中间的女子，嘴里说着什么，秋雪楹听不清。
但是中间的女子她认出来了，是那个常年潇洒浪迹江湖不回山的二师姐慕雨！
慕雨拂去女伴们的推搡，懒散地趴在凭栏上朝秋雪楹说：“瞧你这穿着，是莲月山弟子吧？”
秋雪楹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不知师姐叫住她是为何事。
见她点头，慕雨弯弯唇，踩上护栏，轻盈跃至秋雪楹面前。
揽住她，低声道：“师妹，身上可还有多的银钱？借我五两，下次还你。”
顿了顿，目光移到楼上那几位姑娘上，和她们挤眉弄眼一番，回头面对秋雪楹时脸上多了三分窘迫：“今儿说好要请她们几个喝酒，不想除妖时竟把钱袋弄丢了。好师妹，看在咱们都是一个山门的份上帮帮我，下回我双倍还你成不？”拉起秋雪楹的手捏了捏，满眼诚恳。
秋雪楹一脸复杂，看师姐这反应，完全不记得最近多了个新师妹呀。
好吧，慕雨三天两头下山逍遥，而自己也是隔三岔五不见人影，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成为亲传的那天师姐都没见影，能记得她才奇怪！
见她没反应，慕雨又说：“你要是怕的话，我把剑押你这，等我回山了就来找你讨要顺便还钱，如何？”手摸上腰间的剑，正要解开带子，被秋雪楹拦下。
“不、不用。”
她从怀里掏出钱袋，拿了两块银子给慕雨。
慕雨掂了掂，估摸有十两重，顿时笑弯眉眼，“多谢师妹，下次见面我就还你！”
脚踩梁柱借力跃上凭栏，摊开手向女伴们展示自己的成果，几人又夸又赞，笑成一团。
氛围感染下，秋雪楹也失笑，摇摇头，收回目光往前走。
回到莲月山，她站在自个屋门前呆立，门上贴了张账面高达一百两的药费单。
单子清清楚楚记录每类丹药价格以及用药时间，记忆瞬间回到两个月前。
那天正逢龙骨山秘境开启，秋雪楹避开人群找到一处上古遗阵，环顾四下无人后，一股脑冲进阵法，承受至阴至寒的煞气攻击。
她运法护住根脉，任由煞气割裂侵蚀皮肉。
上古阵法威力极大，不过半刻钟，蕴留万年的煞气攻破护法深入骨髓，干扰意志。
紧咬牙关，颤着手作法重新调动灵气游走周身，势必要和煞气斗到底。
就在她感受到体内神力开始发力时，冷不丁被侧绕的煞气偷袭，重重打入心肺，腿一软，猛地瘫跪在地。
一道晃眼剑光划现。
刹那间，万千寒光剑影袭来，一招斩断追击而来的煞气。
秋雪楹愕然抬头，一道颀长身形映入涣散瞳孔中，想努力分辨，却受距离和意识的限制无法看清他的样貌。
“为何故意入阵？”
语调冷漠，略带些不容拒绝的审问。
秋雪楹突然冷汗涔涔，不仅是身心疼痛渗出来的，更有面对犀利审问的潜意识害怕，绞尽脑汁想理由。
误入？
谁误入了被攻击还赖在里面不走，好假。
走火入魔？
谁走火入魔身上没有一点魔气，更假。
……
最后发现闭嘴更合适。
她在这边脑洞大开，男人在外面挥剑打出杀招，四周无端掀起狂风，化为利刃裹挟肃杀的剑意直冲煞气。
“砰——”两两相撞，余力震起尘土，视线模糊一片。
秋雪楹双眸一亮，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偌大修真界，就不信狗屎运到再遇到他。
拔出佩剑惜芜，软绵绵一跳，御剑逃之夭夭。
没飞多远，灵脉阵痛，灵气煞气相冲，搅得她浑身力竭，直挺挺坠入林间。
再睁眼，人已经回到莲月山躺在丹峰医床上，丹峰大师兄走过来在她脑门上贴了张药费单：
“你运气够好的，万年煞气侵入魂体都没死，反倒让根脉吸收了一部分，好好修炼一阵就能结丹了。不过修复你的根骨和皮肉用了不少药，一共二百两，七天内结清哈。”
“二百两！？”秋雪楹难以置信坐起来，一把撕下药费单细看。
万鹤鸣沉下脸，冷声：“不然呢，知道修复你的伤有多麻烦吗，多少丹药汤水是我现制现熬的，要不是有门规不能见死不救，我都懒得理你！二百两还是我看在你一个内门没啥月钱的份上给的，换别个都五百两起步……”
见他又开始无休无止地叨叨，秋雪楹刚提起的气势没坚持几秒便败下来，绞尽脑汁降低费用：“我，我用药草跟你换行不行？”
“又是药草，咱们山缺药草吗？你上次躺在这就用些不值钱的白琼草换，这次打算拿什么换啊，路边的野花野草吗？”
秋雪楹涨红了脸，小声争辩：“那些白琼草晒干卖了也有五十两呢……”
“五十两能买到给你用的药材吗？！都是我亲手种的，外面没得卖！”万鹤鸣双手叉腰，毫不掩饰朝她翻白眼。
“我后面补上银子了！”
“要不是你补上银子，这次我才不救你，”他冷哼，“别再跟我闲扯了，我忙着呢，七天后结不完二百两你以后都别想再踏进丹峰。”
秋雪楹急了，挣扎着下床，结果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正好扑到万鹤鸣腿边。脑干一抽，顺势抱住他的大腿，可怜兮兮哀求：“师兄不要！再、再宽限我几日，等我结了丹就下山找稀世药材给你，或者……或者给你当几天试毒药人也行，你就再给我点儿时间吧，我一定结清二百两。”
于心不忍般，头顶传来一声清咳，他负起手：“不就二百两，再给你两月时限，两月后若是还没结清，呵……”
万鹤鸣没有把话说死，嫌弃地睨她一眼，“起来，像什么样子。”
“伤口崩血了，血迹沾到我衣服上再加一百两清洗费！”
他抬抬腿，感受到推力的秋雪楹赶忙松开，露出一个纯真的笑：“谢谢万师兄。”
万鹤鸣走到门口时她才想起还有话没问，忙叫住：“师兄，带我回来的人是谁？”
“不知道，守山门的弟子说没见着人，只看到你一身血躺在山门外便拉到丹峰救治了。”话落，跨过门槛离去。
思绪回到眼前木门上的账单，金丹后她跑下山确实寻到两株珍稀药草，其中浮雪芝最为稀世，秋雪楹没舍得拿去结药钱，而是献给师父还恩，剩下那株卖了一百两找万师兄结了，还剩一百两药钱又是画饼又是保证，终于让他松口再宽限几天。
没想到拖着拖着把这事给忘了。
幸好这次下山挖到不少药材，明天卖了之后凑凑就能结清一百两。
可惜她这趟又是白赚，全填在药费上。
秋雪楹生无可恋地撕下药费单，开门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