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家老房子在最后街,路越走越偏,人群的喧闹声渐渐远去。
没了对看热闹的好奇心,程珺走在雪地里,听着耳边呼呼刮过的大风。他感觉这天地间好像只剩下奚子归和自己。
程珺看着周围黑漆漆的一片,他的眼神甚至不敢乱瞅,生怕突然蹿出个什么东西,或者不期而遇地与什么东西对上视线。程珺越想心里越发毛。身子不自觉地往奚子归那边靠拢。
这种害怕,在看见奚家后面那片山林子时达到了顶端。光秃秃的树木,在黑暗里显得格外狰狞。
“啊!鬼…鬼呀~”程珺一下子跳到奚子归怀中,手爪子紧紧地扒着奚子归。奚子归现在本来对独自走夜路没啥害怕的,但被他这一嗓子给吓到了。
“少爷哎,这世上哪里有鬼呀?”再说了,人可是比鬼更可怕,但是后半句话,奚子归没说出来。
“就是那…那里。还飘呢。”程珺那么大的个子缩在奚子归怀里,也是难为他了。他颤巍巍地从奚子归怀里拿出一根手指,指着某棵树。
只见那棵树上不知道是挂着什么,估计是塑料袋,或者塑料膜一类的东西,紧紧地缠绕在树尖上,随着大风在飘摇起舞。远远看上去,还真有点像吊死鬼。
奚子归:“……”
“少爷,那是树杈子上挂着垃圾,然后随风摆动。不是鬼。”
“少爷,你的硬汉形象碎了啦!?你要不要从我怀里出来……”
奚子归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只树袋熊给勒吐了。
程珺闻言又看了好几遍,才慢慢松开奚子归,但是手还是紧紧地搂着奚子归的胳膊。
在远离各种高科技的,甚至连路灯都没有的农村,人类在这种环境中显得无比渺小,人们能清楚地感受到大自然的未知力量。记忆里的各种灵异故事也在这种环境里被召唤出来。
“真的没有鬼怪嘛,我总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会不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跑…”程珺害怕,程珺想他的保镖了。
奚子归见程珺这样,突然起了坏心,用没被程珺抓着的那只手,在他后背拍了一巴掌。
“嗝~”程珺被吓得都没来得及叫喊,身体像是被设定好了一样,以人体极限的速度挂在了奚子归身上。这回挂在奚子归怀里,团得更紧了。
奚子归自作自受……
程珺:“兜兜,就…就刚刚…有什么东西…拍…拍我后背了…真的…真的有东西拍我…”
奚子归:“哈哈哈,是我拍的你,你别怕哈,我就是逗逗你。”
程珺:……
程珺忘了害怕,一下子从奚子归身上跳下来。“娘的,你踏马的个狗东西,老子都让你快吓尿了。我就知道你憋不出好屁。长得人模狗样的,一点人事儿你都不干……”
奚子归很好脾气地哄着程珺:“好了好了,程子,是我错了,不是搞个氛围嘛。我一会儿回去画张符箓,帮你安安魂。”
程珺:“你不是说没有鬼怪嘛,那符箓存在是干什么的?”
奚子归:“信则有,不信则无。符箓现在更多的作用是心里安慰。”
程珺:“……”
程珺一路上紧紧地薅着奚子归的袖子,脚步匆匆地走着,主要是程珺拉着奚子归走得急。
终于到家了。进了院子,奚子归把大门锁好。
大白听出来小主人的脚步声了,从窝里跑出来,嘤嘤嘤地叫唤,奚子归过去摸摸它的大脑壳,跟它道了声晚安。
屋子奚爷爷奚奶奶还没睡着,听见他们回来的动静,奚奶奶裹上大棉袄,从炕上起来。
奚奶奶:“兜兜,老丁家那边没出啥大事儿吧。”
“没事儿呀,我丁叔和丁婶,还有妙妙姐都没出屋,就麻二在外面闹腾了。后来,村长找人拖走了。”
“没出事儿就行,唉,这丁家也是倒霉呀!不知道啥时候能跟麻家撇干净了。”奚奶奶这才放下心,都在同一个村住着,丁家人品还不错,奚奶奶平时跟丁家那边走动比较勤,不由得为丁家操心。
“兜兜和小珺呀,你们别在地上站着了,早点上炕待着,炕上暖和。”奚奶奶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睡觉晚,让他们上炕去捣鼓手机,省得在地上待着再冻感冒了。
奚家老宅虽然是前几年拆了新建的,厕所洗浴屋里都有,但是没有装地暖,只有暖气片。寒气会从地下往上冒。至于暖气片,下半夜没人在锅炉房烧煤炭加热了,暖气片的温度也会慢慢冷下去。
但是炕不一样,前一天晚上把炕烧好,将烟筒板子一插,热气不会散,热炕会暖和一宿,第二天起来,炕上都是温乎的。
奚子归和程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窝里,炕上的热乎劲把两人身上携进来的寒气驱散。刚才奚奶奶还在他们屋里分别放了一个暖壶,里面装着热水。
此时两人坐靠在炕上,喝着热水,身上暖融融的,听着外面呼呼的北风,好不惬意。
程珺回到屋里,看见了灯光,好像又与现代文明接轨了,也不再害怕了。
奚子归:“程子,后天设计公司那边的人就到鹤城了。村子太偏,估计导航也导不明白。我准备去鹤城接他们。你去不?”
程珺:“我当然跟着你走,要不然我这人生地不熟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奚子归:……要不是这人自来熟得紧,奚子归就信了他说的胡话了。但是奚子归本来也是想着程珺去鹤城的。
这次回来没在鹤城停留,直接回得三星镇,还没带程珺转过鹤城呢。有机会,正好带着程珺去走一遭。
奚子归和程珺又聊了一会,奚子归这边先拉了灯。程珺那边翻来覆去睡不着,“兜兜,这炕有点烙得慌。”
奚子归也是懒得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了,说道:“你把铺盖卷往炕橱那边拽拽,炕橱那头是炕梢,不那么烫。我刚才怕你冷,才把睡觉的铺盖给你放在了炕头。”
程珺闻言把铺盖卷拉到炕梢,“这边确实不那么热了。”
“兜兜,你真打算在老家待着了,以后还回津市不?”
奚子归:“哥们~我都打算在这边包山建房了,你还当我在跟你开玩笑呀。”
“如果我在村里呆够了,或许会去各地走一走,转一转。反正现在交通便利,到哪都方便。”
“津市的话,我未来肯定会去的,我爸妈还有闹闹都在那儿,怎么也得时不时去看看。到时候还能跟你聚一聚。”
程珺听着奚子归的话心里有种莫名的空落感。他了解奚子归这个人,看似热情开朗,但是真正了解后会发现这个人冷漠,对人的防备心很强。
他的心里好像有堵墙,无论是善意与恶意,都被隔绝在外。恶意伤不到他,善意他也不轻信。那道界限,是道天堑,即使很熟的人,也不能越界,否则他就会远离你。
但你真正再细挖一下奚子归,他这个人又很善良,心很软。程珺见到他投喂过流浪动物,给他们在人少的地方搭窝。程珺也见到过奚子归看不惯孤苦伶仃的老人在街上干苦力,会面无表情地把钱硬塞给老人……很多很多……
程珺有时自己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奚子归,奚子归把自己藏得太深了。
程珺不知道奚子归这种创伤性性格是怎么形成的。但程珺知道如果奚子归在老家发展的话,那自己跟他的交集会越来越少,奚子归不会再主动联系自己,他会慢慢地把自己在他生命中留下的痕迹,慢慢清除。
或许对于“清除”这件事,奚子归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身体里的保护机制就会自发完成了。又或许体内的保护机制不是清除了这些痕迹,只是把那些注定要离开的,留不住的人或是情感,藏了起来。
毕竟对于一直渴望而求不得的人来说,每一次的失去和离别,对他来说,都是一种重伤。
程珺不想在奚子归的世界里消失,但他又不知道如何去做。程珺努力地想抓住奚子归,可能是为了兄弟情义,也可能是为了其他什么的。但是程珺不知道该怎么办!?
越想越烦躁,程珺在里屋的炕上翻来覆去地蛄蛹着。
“大哥,你在哪烙饼呢?还是身上长钉子了?这炕装不下你这尊大佛了?你这个劲得折腾哟。”奚子归把写符箓最后一笔写完,放在毛笔。
奚子归在外屋都听见程珺在里屋翻身蹬腿声了,这家伙真能翻腾。
程珺:“我没事儿,嘿嘿,就是没睡过炕,想感受感受。”程珺没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就随便打了个马虎眼。
奚子归想着既然程哥这么有活力,那明天带程哥去水库打鱼去。
程珺那头也没折腾了,玩了一会手机,两人就有了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