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洛特蓦然伸出手,冰凉的掌心握住了虫崽的小手,过了一会儿,才轻轻说:
“好,我不走。等你安全了...”
等他将虫崽送到反叛军的势力中,他会离开。
听到这话,穆瑞斯真情实感地松了一口气。雌虫的模样仿佛下一瞬就要坦然赴死,实在是让他放心不下,怎么也得照料到雌虫身心恢复才好。
他想,若雌虫是个被通缉的逃兵,或许等雌虫健康起来,将对方送出帝国势力范围会更安全些。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多做些调查才好。
于是,一大一小两只虫各怀着保护对方的心思,坐回了餐桌前。胖虫崽殷殷将食物堆在雌虫面前,迫使雌虫接受了虫崽的热情和好意,心中愧疚更深了。
可即使伊洛特羞愧于接受虫崽的付出,心下发誓明日他要狩猎,为虫崽积攒更多的食物,他还是在咬下第一口食物后彻底沉浸在味蕾的享受和饱腹的满足之中,几乎无法自拔。
曾经,伊洛特大多数时候恪守成规,和帝国的其他雌虫、亚雌一样使用营养剂,成为帝国的“雌德”表率,而少数时候,他的雄虫兄长科莱恩用让他反胃的狎昵,逗弄宠物似的将精美的食物塞进他的唇缝儿里,养尊处优的手指流连在他的唇和脖颈上,让他对食物的记忆只有那阴冷如同蛇缠的下坠感。
伊洛特不觉得自己喜欢进食,更勿论享受,可是直到他品尝过虫崽的食物,才知道他错得离谱。
食物本身或许只有饱腹的作用,可是当他在窗外西斜的日头下,和他信任喜爱的虫崽相对而坐,食物温暖而甘美的气息有魔力一般,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血肉,让他疲惫又僵冷的灵魂都回暖。
伊洛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切。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带着这样的记忆,他的灵魂都是完整而自由的。
他的灵魂,永远不会属于科莱恩。
而他对面的胖虫崽也放下心来,抱起和他脸这么大的碗呼噜噜吃炖肉,可突然,穆瑞斯感受到雌虫轻轻放下手中的烤鸡,声音带着些许困惑:
“这食物中,好像有雄虫残存的精神力,虽然很轻微...但难怪我的精神海改善许多。”
胖虫崽的身体僵住了,俗话说得好,撒了一个谎就需要用无数谎去圆,而胖虫崽只觉得自己像筛子一样,浑身上下全是漏洞。比如现在,他没想到在雌虫看不见的地方用精神触须捕猎还能被察觉。
他举起海碗,掩饰住痛苦面具,小小声诡辩:
“我今天不是去我...哥,亚当那里要能量石吗?这几只鸡是亚当用精神触须捕捉的,他不要了,我顺手捡回来的。”
“你哥...”金眸雌虫诧异地睁大眼,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被百无禁忌的虫崽带偏:
“亚当冕下用尊贵的神力狩猎?他是在用行猎锻炼神力吗?此等心性和毅力,在各位冕下中当属顶尖。而且仅仅是狩猎就能留下效用这么强的精神力残余,他的实力很强。”
金眸雌虫看着面前金灿灿的烤鸡,目光中似有忧虑,而即使这画面在雌虫那张美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容貌衬托下仍然优雅端丽,却让穆瑞斯尴尬得脚趾抠地,不得不举起小胖手掩盖住他脸上的痛苦面具。
亚当?心性、毅力、实力?
这几个词应该出现在一个句子里吗?
穆瑞斯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含糊说道:“嗯...啊对...啊亚当,啊快吃吧要凉了。”
他又往雌虫面前的餐盘上放了一只烤兔子,顺势劝雌虫多吃点“亚当”捕获的猎物,修复一下精神海的损伤。通常,高等雌虫和亚雌在二十五岁之后没有被雄虫标记,会在信息素匮乏症的折磨下精神海崩溃,从而陷入癫狂和死亡,而年幼的虫崽或者体质较差的雌虫和亚雌则不会有明显症状。穆瑞斯的雄虫壳子肉眼可见的脆皮,又是幼崽的年纪,显然用不上雄虫的精神力安抚,所以雌虫犹豫片刻后,愧疚地接受了虫崽的好意。
在尘埃落定之前,他确实有很多事情要做,需要尽可能恢复实力。
穆瑞斯再次惊叹于雌虫的饭量。吃饱的胖虫崽托着肉乎乎的腮帮子,用惊叹的星星眼看着雌虫优雅地将消灭食物,看的雌虫白皙的面容敷上一层薄红。虫崽被抓包,挠挠头嘿嘿笑起来,扭过小身子继续去研究他关于伊洛特的线索墙去了。
大学生沉浸入工作状态后专注得要命,自然没看到他身后伊洛特本尊露出的复杂神情。
伊洛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阻止沉浸在线索之中的虫崽。出于对虫崽的保护,他或许该阻止虫崽追根究底的行为,因为第一军的失败事关帝国皇族的秘密研究,也涉及现任虫皇维护统治的秘密,不是虫崽这样身份特殊又天真善良的幼崽能干预的。
可他又实在不知道以什么理由阻止虫崽,只能寄希望于虫崽是幼崽天性,找不到想要的便会放弃。
伊洛特将吃空的碗碟堆到简陋的洗手池里,笨拙地清洗干净。等他打理好自己,夜幕也降临了木屋,森林中的飞蛾直往窗户上扑,而伊洛特坐在铺满各种毯子的床上,抿着唇对虫崽伸出手:
“来休息吧,好吗?”——别再追查伊洛特了,他将死之虫,并不值得这样的关注。而他也并不在乎他的所作所为是否能得到认可和理解,因为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诶...好的。”
穆瑞斯从纷乱的思绪和猜测中被唤醒,突然想起雌虫还生着病,需要更多的休息。胖虫崽赶紧熄灭了电子屏和大部分灯光,摸索着洗漱完后,小心爬上了床角他体型大小的小窝里。
昨夜他就是在这里为雌虫守夜的。糙皮大学生从不抱怨睡眠环境,穆瑞斯把胖胖的身体团一团就准备入眠,可是身体却突然悬空,雌虫身上雪水和石菖蒲的气味围困上来。
“抱着你睡,可以吗?”
雌虫的声音很弱,黑暗之中,他的一双金眸闪烁着星子般的微光,可却躲闪着虫崽的目光,似乎为自己的举动而羞惭。
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冒犯,可是他太渴望触碰虫崽了,皮肤饥渴症发作让他的皮肤灼烧般地刺痛。单单痛还能忍,可骨头缝里的痒却难。
他想要感受同胞鲜活的温度,想得发了疯。他渴望触碰和保护幼崽,也渴望得坐卧难安。
雄虫崽的夜视力和人类相差不大,又不敢放出精神触须查看。他的心因为雌虫的气味而跳的很快,可是担忧更甚。虽然医疗仓关闭了雌虫的伤口,可是穆瑞斯是个地球人,他对虫族科技总不是那么熟悉的。
胖虫崽摸着黑伸出小胖手,柔软温暖的掌心和胖乎乎的小手指拂过雌虫的胸口和耳廓,在雌虫的僵硬和羞惭之中贴上了雌虫的前额,确认雌虫没有发热之后发出了一声柔软的咕哝,愉悦地将小饼脸贴上雌虫的胸肌,慷慨道:
“给你抱,都是你的!我知道自己长得像大号抱枕,人...虫之常情。快睡吧,明天...明天要...呼...”
飞快把自己哄睡了的大学生神智不清,却仍然摇着小胖爪,在雌虫胸口上有韵律的轻拍,像是在哄睡一个不安的兽。伊洛特垂眸看着虫崽柔软的睡颜,手指因为突如其来的温暖而感到麻木。
他清晰地意识到,他怀里的幼崽是个不可多得的奇迹。不是因为强大的力量或者举世无双的智慧,只是因为独一无二的干净而温暖的灵魂,就胜过炽热的恒星,轻而易举地带来生机和温暖。
而伊洛特深知,自己与虫崽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盗窃的时光,是他私藏的奇迹。他不值得这些,可是他越来越贪恋了。
***
用破廉耻的方式卖惨留下雌虫后,穆瑞斯心虚气短,对自己的马甲捂得更紧了。他仍然在努力寻找接近伊洛特、完成任务的突破口,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伤势渐渐愈合的雌虫变得对他很依赖,动辄就将在网络上寻找线索的他抱起来,用独特又清冷的气息围绕着他,轻轻搓他肥软的小肚子。
“以雌虫崽的体质,身体强度不该这么弱的。”
雌虫修长白皙的手指拂过穆瑞斯肚皮上的软肉,痒得胖虫崽扭了扭水桶腰,脚脚都翘起来,像一只被撸了痒痒肉的肥猫,把任务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在雌虫怀里,胖虫崽扬起小饼脸,正对上雌虫低垂的困惑而忧虑目光。春日的阳光穿透树荫,点缀着雌虫恢复了一些血色的面容,让他美得如同一场梦境。
虫崽的小饼脸红得快要烧起来,胸腔里的蝴蝶们几乎要破茧而出。他用肉手遮住脸,心虚地瞅着雌虫,诡辩着:
“我和帝国的雌虫不一样。”他果断把锅甩给“被母神诅咒”的体质,丝毫不敢将话题引往“脆皮雄虫”的方向。雌虫目光中的困惑果然消散了,他的手拢起穆瑞斯胖突起的软肚皮,变得温柔而坚定:
“我会给你捕猎能量温和的猎物,但这不够。主城的黑市里,或许有能帮你改善体质的药剂。”
胖虫崽心虚蹬腿,却还是被雌虫撸得摊成一团糯唧唧年糕。这几日,雌虫猎杀了施密特猎场许多大型猎物,猎杀中的雌虫冷静无声,动作利落又迅猛,像一个天生的捕食者,将危险气息和他刻进骨子里的优雅兼收并蓄,让虫崽无数次心跳加速,让大学生都怀疑这具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过剩的食材在虫崽的空间戒指里堆积成山,将虫崽硬生生撑大一号,可那是横向的。雄虫崽的发育和单纯的能量摄入并无必然联系,而这让虫崽的马甲更加岌岌可危,也让雌虫忧虑。
“我体质没问题,就是等级低啦。”
虫崽企图蒙混过关,可是雌虫却轻轻摇了摇头,黑发在阳光下闪着缎子似的光:
“不一样,即便d级的雌虫崽,也会在摄入能量后提升体力和感知。”
雌虫话说得温柔,但他话中的意思却很明确了——只有你吃这么多还横着长。胖虫崽羞愧地捂住了脸,小声道:
“可我真的没事呀。你被通缉着,去黑市很危险!”
因为雌虫受伤,穆瑞斯有小半月没有去黑市,可是他却在星网上感受到了星球的风声鹤唳,处处戒严。
第一军有大事发生了。穆瑞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但他却在星网雄虫用户只言片语的抱怨里察觉到伊洛特“耻辱之路”的举行并不顺利,那些雄虫正在抱怨羞辱皇子和罪雌的机会迟迟不来,而反叛军也在边境星频繁活动。
因为反叛军在天宫星的大胜,许多雄虫怀疑自家的雌奴或者雌侍勾结叛军,意图谋逆,闹出不少是非甚至血案。穆瑞斯匿名发表了许多文章痛斥这种行为,希望引起帝国公众的关注,可都被星网清扫掉了。
在想到更好的办法之前,穆瑞斯不得已先放下笔杆,专心研究线索。想要星网上没有的信息,去黑市是不可避免的,而穆瑞斯也想要帮助雌虫离开帝国。
这对雌虫来说是最安全的举动,对他来说也是最正确的做法。穆瑞斯不能放弃系统任务,也不能将雌虫置于险境,可是...
随着与雌虫相处的每一秒,随着雌虫表现出对他的依赖和关怀,原本理智和简单的事变得无比困难,以至于做事冲动,活力无限的大学生把任务进度一再拖延。
“我不能躲藏一辈子,而且我恢复的差不多了,以我的实力,边境星的执法队和第一军的搜捕队奈何不了我。”
雌虫的声音没有丝毫吹嘘的意味,可却让人生不出质疑的心思。虫崽坐在他怀里,仰脸呆呆地看着他,眼底含着星光:
“那我们一起去,我给你带路。”
穆瑞斯妥协,可雌虫的脸色微变:
“你去过那么危险的地方?”
穆瑞斯心想,我可比你这看上去就很循规蹈矩的贵族雌虫有经验多了,但嘴上却装乖道:“我的肤色这么明显,没有帝国身份,需要东西的话,也只能去黑市交换。”
雌虫果然不再说什么,只将虫崽抱得更紧了些,让虫崽被雌虫胸肌之间的沟挤变了形,脸红得像苹果。
次日,穆瑞斯和雌虫靠近了戒备森严的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