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不到半月，皇帝封祝怀渊为衍王，设立府邸。
“总算是得封了，以后的日子也算是好过些。”
江吟梨是打心底里欣慰，这些天她听说了不少祝怀渊的往事。
什么因为出身低微自小被父皇嫌弃，连宫中小太监都能欺负他呀。
因为从小没有母妃和嬷嬷照顾，性格内敛沉稳呀。
因为没有人上心他的教导，导致他头脑迟钝，不通诗书经义，胸无点墨呀。
总之，这个刚满十六的孩子实在是可怜，身为皇子，这些年活得还不如平常人家的儿子。
“有母妃在，儿臣日后便都是好日子了。”
祝怀渊面对江吟梨时，一向嘴甜，此刻更是一边替他剥了葡萄放进碟子里，一边笑着给她说话。
江吟梨听说他性子是比较安静的，不爱说话，但在自己面前虽不算聒噪，却实在沾不上安静寡言的边儿。
她只能归结为这孩子刚认了她做母妃，怕她不喜欢自己，便想着尽力讨好。
但面对如此温情的场面，她还是硬着头皮应对：“……母妃自然会护着你，只不过，凡事还得靠自己，你是皇子，肩上靠着国家重任，你得好好长大，争取能护住自己才行。”
她说这话倒是出自真心，无论如何，凡是还是得靠自己，没有什么是一直靠得住的。
“好啊。”少年答应得很快，接着又像是随口承诺般道，“母妃的话，儿臣定然谨记在心。母妃尝尝这葡萄，儿臣剥干净了。”
江吟梨捡起来喂进嘴里，葡萄又香又甜的汁水和眼前乖巧的便宜儿子让她倍感舒适。
祝怀渊难得只坐了半个时辰便离开了，江吟梨刚想从匣子里抽出托人新带回宫的话本，就见一个新来的宫女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她叫言年，是内侍局那边新送来的宫女，但因为和清枝那几个刚来的丫头不对付，被木槿喊来一起在她身边服侍着。
“娘娘，药好了，趁热喝。”江吟梨看着她把托盘中的药拿出来，用勺子搅了搅，递到了她手上。
这是何姜给她开的药，为了有张真正的处方单子，更好糊弄过去，但她没病，也从未喝过。
她挑眉：“谁让你熬的？”
言年自然不知道她装病的事儿，这事只有她最信任的木槿知道，她只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连跪了下去。
“回娘娘，是五殿、衍王殿下，他临走时吩咐奴婢熬了药端给您喝。”
江吟梨撇眉：“怀渊？……行，你放这儿，本宫等下喝。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言年走后，江吟梨让木槿把药偷偷倒掉了，并强调熬完的药渣一定要倒得明显一点。
她摩挲着茶沿，思索着难道祝怀渊看出来她装病了，吩咐人熬药是想提醒她宫里有眼线，做戏要做足些，免得到时候被人安上个欺君之罪。
若真如此，那他的心思真是很是缜密了，江吟梨又想到那天晚上的事，一时间也有些头疼。
祝怀渊自从认他当母妃后，就很是体贴温顺，得空了就来陪她下棋聊天，江吟梨还是挺喜欢他的。
至于他这次到底是有意提醒，还是无心关切，江吟梨一时间也有些难以捉摸。
她给木槿说：“传言说他蠢笨木讷，我却觉得恰恰相反，这孩子聪明缜密，大多时候一点就通。”
木槿认真分析：“殿下或许是……近些年开窍了？”
“是吗，”江吟梨托着脸靠在烛台前，细腻的皮肤被映得两颊微红，“……我倒是觉得，他像是在……藏拙。”
——
夜深，刚入主挂匾的衍王府上，一名穿着墨色锦袍的男子迎着夜色进了书房。
他看着坐在案台前扶额假寐的少年，抱手：“殿下。”
祝怀渊没动，只是轻轻抬了抬眼，示意他继续说。
男子是他自小跟着他的陪读兼侍从，名傅又。
傅又从袖口掏出几张纸，递给他：“殿下您猜的果然没错，先皇后的死，的确是有人设计谋害的。”
祝怀渊打开纸，看了两眼，神情倒没有多意外，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
“殿下，要告诉……贤妃娘娘吗？”傅又试探着问。
祝怀渊合上纸，像是觉得奇怪般，挑眉问：“为何要告诉她？”
“……是。”
傅又没有多言，接着又听祝怀渊道：“把我们查到的消息给德妃，记得用本王的名头。”
饶是傅又跟了他那么多年，偶尔也会有摸不准他的时候，比如此刻。
“殿下，恕属下多嘴，您这样，岂不是要害死了贤妃娘娘……？”
祝怀渊看他一眼，垂眸不语，将手上的纸放在了案台的烛火上，任由着火苗舔噬掉纸张，化为灰烬。
傅又道：“属下遵命。”
——
江吟梨最近喜欢上了梅花酥。
宫里的膳房最近来了个江南的师傅，做点心的手艺一绝，特别是冬令时节的梅花酥。
于是她每天都会要上满满一屉。
这天言年端着新送来的梅花酥来的时候，好几日没有光临的衍王殿下也正好踏进门里。
“来的正好。”两人距第一次认识已经快两月了，江吟梨也打心底里觉得与他熟识了不少，见他来，招呼道，“膳房刚送来的梅花糕，你尝尝。”
“母妃近来喜甜？”
他也不客气，拈起一块，咬了一点，撇眉：“有些腻。”
“……好吧，那你放那儿。”江吟梨有些挫败，这可是自己入宫后最喜欢的吃食了，哪天若是没了，她估计都会难过很久。
祝怀渊眼眸微转，视线落在她身上，似是看出了她的情绪，便道：“儿臣素来不喜甜口，儿臣的问题。”
“这世间居然有人不喜欢吃甜食。”江吟梨自己喃喃着，转念也想得过去，就像她不擅吃辣一样，觉得吃得太辣像是有刀在划拉口舌，那不喜欢吃甜总归是有缘故的。
她这样思索着，手里却不空闲，给他倒了杯茶，想着让他压压甜味儿。
祝怀渊抬手，一口气喝了多半杯，又微微挑眉，问：“深冬了，母妃喝凉茶？”
他的语气淡淡的，和平常一样，但江吟梨却莫名听出来些责问的语气，仿佛眼前不是她名义上的儿子，而是父亲一般。
“最近上火，喝点降火。”
其实是她不喜欢喝温热的水，但热茶没放一会儿便温了，于是她干脆改喝凉茶了。
不知道他信没信，但好在他也不再多问了，而是将手上的茶一饮而尽，正要开口，却突然撇眉，抬手摸了摸脖颈的位置。
“怎么了？”江吟梨注意到了。
“无妨，有些痒。”
祝怀渊的手从脖颈处拿开，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浮现了一片红色，上面还有隐隐的深红色小点。
江吟梨忙起身，上前伸手，下意识地想用手碰一碰，但反应过来不合适又收了回去。
脖颈上的红色隐约又朝上蔓延至下颚和脸上的趋势，不过片刻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了些。
她有些着急：“这是怎么回事？快请太医。”
太医何姜来了，最后他的诊治结果是，中毒。
“怎么会中毒？难道是吃了什么……”江吟梨正说着，猛地想起了什么，拿起桌上只吃了一口的梅花糕嗅了嗅，递给了何姜。
何姜捏了点，又闻又看了半晌，脸色一变：“如果微臣没有猜错的话，里面是掺了焕颜散的。”
“那是什么？”
“是民间的一种毒药，食用者会在脸脖部位出现大片红疹，直至溃烂毁容，严重者全身上下每一块儿好肉！最后活活痛死！”
何姜在宫中多年，见惯了这种下毒的，一向是深恶痛绝。
江吟梨捏紧了裙裾，脸色也愈发难看。
何姜见她有些气得发抖，连忙添道：“好在、好在衍王殿下所食不多，只是出现了些许中毒症状，待微臣稍加医治即可痊愈。若是一整块儿全吃下去，怕是、怕是就难了。”
“我知道了。”江吟梨深吸一口气，道，“就麻烦何大人替渊儿好好瞧瞧了。”
“微臣定当竭力替殿下诊治！”
送走了何姜，江吟梨脸色很不好看，她吩咐木槿：“把糕点扔了。”
“等等。”祝怀渊本来在对着铜镜涂药膏，闻言出声止住了。
他侧头，神色自若，倒并不见大难不死的慌张：“母妃若是想查出真凶，扔了糕点怕是会打草惊蛇。”
“那你的意思是？”江吟梨看他，见他涂颈侧时一只手有些不方便，便起身走了过去，接过药膏，在指尖沾了一点。
她的手细长柔软，从头到脚的皮肤都很细腻，也包括手指。
加上江吟梨怕下手太重，有意放轻力度，只用指尖轻轻点涂着，触碰到皮肤上时轻得像是羽毛般拂过，又软又柔。
祝怀渊刚想说的话都顿了一瞬，而后淡声道：“母妃千金贵体，不必受累。”
江吟梨本来只是看他够不着来帮忙，但碰上他之后又觉有些不妥，可眼下涂都涂了，她中途甩手不显得更奇怪了，便硬着头皮继续替他抹药。
“没事。”她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哦，还请母妃继续将糕点放在寝殿内，中毒的事情也先不要声张，至于何大人那里……”
江吟梨边涂边道：“他不会说，你放心。”
“嗯。”祝怀渊透过铜镜看他，微微勾唇，“剩下的就让儿臣去查吧，母妃若是信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