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离也说不清自己现下是怎样的心理。为何她坐拥千万财物却始终不能来则安之。也许是生活习惯和语言表达不同,也许是单纯想逃离这个随时都可能殒命的时代。
翌日,天方破晓,芙蓉就伺候她沐浴更衣。照铜镜之时,陆江离分明在铜镜上看到了自己的黑眼圈,内心深处泛起一阵苦楚。
江南街景上雨水已干,繁华至极,街边叫卖声此起彼伏、混作一团。陆江离在道口见到些许售卖果脯蜜饯的商人,想是江南人颇爱在闲逛时食用蜜饯。
再向街中间走,人群摩肩接踵。芙蓉倏然指了一个距离她们不远的位置道:“小姐你快看,前面有道士。”
陆江离眼睛一亮,牵着芙蓉的手腕穿过人群,径直挤到算命小摊前。
那道士好似听到了芙蓉方才的话,攥了黑色的胡子说道:“老道算命一向很准,姑娘可要试试?”
陆江离不假思索的坐到他面前的圆凳上,颤着声音问他:“果真准吗?”
道士先是一愣,后是点头。
陆江离从锦袋里取了一两银子,小心的放在道士准备好的装钱的木盒里,虔诚的双手合十望着道士。
眼皮方才还松松垮垮垂下的道士瞬间眼冒金星,准确的说是眼睛里冒着银子发出的光。
不待多久,道士给陆江离递来一个装着木签的木筒,他说每根木签底部都缠着一张字条,字条上的内容要去才能看。
陆江离有些怀疑。毕竟她还没问道士自己要问的事情,这道士就递来了木签。
“这……我家小姐还未曾询问过先生什么?”芙蓉开口,伸手就要取出木盒里的银子。
“小姐、姑娘尽可放心,本道已然知晓小姐的来意。”
陆江离点头,抽出木筒里的其中一根。芙蓉刚好看到木签上写着“上上签”。
道士身子微倾,佯装在不经意间看到了木签上的内容,又满意的摸着胡子,“小姐真是好福气。”
陆江离眼睛一骨碌,扯下缠在木签下面的字条,垂眸就要看字条上的内容。
“不好!当着道士的面看字条乃是我道家的大忌!本道士要先行一步!”道士惊叫一声,拔了挂在道旁的白色经幡,撩腿就要跑。
陆江离打开字条,发现上面只写了四个字——天机已泄。
字迹歪歪斜斜,墨迹未干,甚至比不上陆江离的字迹。
“……”
眼见道士没跑多远,陆江离提起裙角就追。
用了粉色与青色布料的间色裙裙边迎风张开,颇像盛放的海棠花,而那条搭在右臂上的青色帔帛上下伏荡。
“站住!你给本小姐站住!”
站在原处的芙蓉先是满眼崇拜的望着陆江离,后是担心的朝着他们追。
街上的男女纷纷侧目,眉眼含笑的看着他们,然后自然的给她和道士留出一条羊肠道,只有芙蓉被淹没在密不透风的人堆里。
不知道跑了多远,道士停下脚步,疲惫不堪的喘着粗气。
“小姐真是好身手啊。”
陆江离自幼时便学水袖舞,体力和柔韧性自然要比旁人好。
“少废话!说——你骗过多少人?!”陆江离一把抓住这道士的后颈。
“哎呦——小姐饶命,我说我说。”
陆江离看到这道士伸出左手,将大拇指指腹依次叠在其他四指的指骨第二关节上,认真的计算起来。
倒是比方才那番糊弄人的动作专业不少。
道士睁开眼睛,字正腔圆道:“本道自长安远赴江南,共骗客九九八十一位。小姐你是第八十一位。”
“……还钱。”
酒肆传来碗碟碰撞的响声,陆江离才听到道士的解释。
“本道只是未走心,再重新替小姐算一卦就是。况且当年在长安,可是有多位达官贵人官特意来找本道算卦的。”
陆江离没了办法,轻飘飘说了声:“那便替我算一卦吧,多谢先生。”
“小姐不愧是陆家千金,为人的确是知书达理。”
道士问陆江离要算什么,陆江离刚要开口说话,就看到芙蓉一路小跑过来。
“小姐,芙蓉可算是找到你了。”芙蓉握着陆江离的手,随即瞪了道士一眼。
陆江离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能叫芙蓉知道,正思索如何叫她回避,扫到不远处扬起的经幡。
经幡上写了三个字——桂花糕。
陆江离有了主意。
“芙蓉,你去替我买一包桂花糕可好?”陆江离对芙蓉说。
“是,小姐。”
待芙蓉走远,陆江离才认真的说了句:“本小姐要寻归家之法。”
“归家?”道士一脸不解。
“嗯。我本不是江南人。”陆江离不敢与道士透露太多,只能点到为止。
道士低下头,向地上的八卦图上洒了几个开元通宝,嘴里念念有词。
“小姐所求的归家之法本道已然算出。小姐需向长安走,寻到当朝沈尚书。”
陆江离半信半疑,叉着腰。
“沈尚书?你听清了,本小姐要寻归家之法,不是寻一门亲事。”
“不错,你要归家就是要寻当朝吏部尚书沈卫檀。小姐跟着沈尚书便能归家,这沈尚书是小姐命中的贵人。”
陆江离隐隐约约感觉这道士和沈卫檀之间有什么密切的关系。不然自己昨日刚出言得罪了这位尚书大人,怎么这道士今日便告诉她说沈卫檀是她命里的贵人。
芙蓉手上提了包桂花糕,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小姐,我买到桂花糕了。”
陆江离回眸看她,再回头时,那道士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道士三步并作两步走,后来背了竹篮走上了石桥,有行人听到他说了一句:“所谓姻缘,千里红线全由本道牵。本道实在是辛苦啊~”
声音飘向远方,飘向缥缈的群山,最后消散在薄云之中。那连绵起伏的云像绸缎般自江南扬州浮向长安城。
其实当年这道士就在长安给沈卫檀算过一卦,卦象上昭然他的贵人是陆江离。
给沈卫檀算卦时,这道士倒是不敢有一丝的懈怠,只因沈卫檀从官府手里救了他的命。
因有言——千里姻缘一线牵。
卫府的海棠花开的明媚,儿时的沈卫檀最爱随母亲下江南摘海棠花,然后将淡粉色的海棠花掷于池塘中,任其随波流。
如今已至及冠之年,沈卫檀再没了儿时摘花的兴致,如今也只是立于海棠树下静静观望。俊朗的脸上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生的乌黑漂亮,深邃的眸底却总似藏着心事。
另一边,陆江离正和芙蓉坐在庭院中间赏春景,庭院中心的石案上摆了桂花糕和几样新鲜的果子。
“小姐?”芙蓉在陆江离的眼前挥了挥手,陆江离则毫无反应的双手托着腮。
“芙蓉,我想去长安。今日那道士与我说,要到长安寻沈卫檀。”
“沈……小姐问的可是姻缘?”
解释的话涌到嘴边,陆江离又生生咽了下去,“我问的是财运,你莫要胡乱猜测。”
芙蓉红着脸,没忍住笑出声来,“小姐,你嫁过去不就能管府里的账目了吗?正所谓一箭双雕。”
“芙蓉!”陆江离朝着芙蓉的胳膊捏了一把。
芙蓉继续笑,眼角忽而挂了几滴泪。
“切,本小姐岂能为美色折腰……”陆江离放弃和她解释,乖乖坐下吃点心。
陆江离轻轻咬了口桂花糕,然后端着茶盏抿了一小口茶。
茶盏里散发着明前茶的茶香,阵阵清香扑鼻。闻着这茶香,陆江离的脑海里闪过一段模糊的记忆,记忆中的场景是戴着斗笠的自己在随着一老妪采茶。
茶盏“啪”的落在地上,瓷片碎了满地,陆江离眯了眼。
芙蓉蹲下身,握紧陆江离的手,对着那溅了茶水的地方吹起来,话里带着明显的焦灼,“小姐,可有伤着?”
“无妨……”陆江离扶起芙蓉,从袖口取了帕子,动作慢慢的,“你可愿意随小姐到长安?”
“芙蓉愿意。无论小姐身处何方,芙蓉都愿意跟着小姐。”陆江离扶着芙蓉的手臂,以防她再次跪下磕头。
陆江离对她莞尔一笑。
不过远赴长安还差最后一步,这一步就是搞定爹娘。
……
陆江离穿了双歧头鞋,踏进书房前先是探了头。
陆明远正和江笙并着肩坐在书案前说话。
陆江离换了一种极为俏皮婉转的腔调说,“爹、娘,女儿要去长安闯荡一番。”
“长安?!”陆父陆母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开口。
陆明远皱了眉,“离儿,你为何偏要去这长安城?待在爹娘身边享富贵不好吗?远赴长安必然要外风餐露宿,你又如何能忍受?”
陆江离又撒了许久的娇,因着打通了母亲这一关,父亲才勉强松口。
翌日,陆江离和芙蓉在陆父陆母的眼泪中踏上了远赴长安的旅途。
自扬州到长安城需要先走扬州大运河,再由水路转向陆路,一路上山高水长、路远迢迢,每当疲乏烦闷之时,陆江离总会对芙蓉唱——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某日,陆江离终于指着不远处的城门说,“芙蓉,你看,前面就是长安城。”